七月的江淮大地像座蒸笼。王建军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只被困在壳里的蝉——去年从脚手架摔下的那瞬间，他的人生就永远定格在了"颈部以下无知觉"的状态。 "爸，喝点粥。"六岁的小丫踮着脚端着搪瓷碗，米汤在碗沿荡出涟漪。王建军别过脸去，目光落在褪色的墙纸上——那里还贴着小丫幼儿园的手工作业《我的爸爸》，笨拙的蜡笔画里，他正举着安全帽对女儿笑。 这是妻子离家的第47天。王建军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像墙皮般簌簌剥落。三天前他打翻了药碗，今天连吞咽的力气都快耗尽。"小丫，去把柜顶的铁盒拿来。"他哑着嗓子说，那里藏着买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本带拼音的《安徒生童话》。 小丫抱着铁盒回来时，膝盖上沾着草籽。"爸，我会做饭了。"她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是煮得稀烂的土豆块，"用奶奶教的方法，放了盐和酱油。"王建军看见她被烫伤的手指，突然想起妻子走时说的话："带着个瘫子，我怎么改嫁？" "爸爸不饿。"他闭上眼睛，听见小丫在床边窸窸窣窣地翻找。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脸上——是片透明的蝉蜕，小丫正用它搔他的鼻尖。 "爸爸快看！"小丫举着蝉蜕，"老师说蝉要在地下待七年才能变成知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也能等到妈妈回来吗？"王建军的心猛地揪紧了，女儿不知道，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回来"的妈妈，早已把家里的存折席卷一空。 "小丫，过来。"他吃力地转动脖颈，"爸爸教你认新字。"小丫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作业本。王建军盯着女儿握着铅笔的小手，突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那是她为了省电费，在路灯下挖蒲公英的痕迹。 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投在墙上，像道斜斜的梯子。小丫突然跳起来："爸爸，我有办法了！"她蹬着小板凳够到窗台上的腌菜坛子，抱出个沾满盐粒的玻璃罐——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塑料瓶押金。 "明天我们去买轮椅！"她数着硬币，"这样爸爸就能带我去看荷花了。"王建军望着女儿被晒得通红的小脸，突然想起医生说的话："他的肌肉正在萎缩，需要每天按摩..." "小丫，过来。"他艰难地扯出个笑容，"爸爸教你唱《茉莉花》。"女儿的歌声混着蝉鸣飘出窗外，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王建军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进耳朵——是小丫的眼泪，落在他僵硬的脖颈上，像颗滚烫的露珠。 深夜，小丫在凉席上翻了个身。王建军听见她在睡梦中呢喃："爸爸，我会永远陪着你。"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他看见女儿的小手紧紧攥着那片蝉蜕，仿佛攥着整个夏天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