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87年,长杨宫。汉武帝虽病卧在塌,但眼中仍寒光闪烁,吓得下方郭穣大气都不敢喘,半响,汉武帝开口道:全杀了! 长杨宫最后一炉熏香燃尽时,汉武帝枯掌拍在鎏金兽首案上。青铜朱雀灯台的翅尖微微震颤,震落的金粉粘在侍中郭穣汗湿的额角。 案头帛书“二十六狱皆诛”的墨字被殿外残阳染成血色,郭穣踉跄退出门槛时,袖中落出把钥匙,郡邸狱北三号监的铜钥沾着经年油垢。 暗夜笼罩郡邸狱。丙吉叉腿堵在铁栅门前,脊背紧贴门板上“北三监”的蚀刻字迹。郭穣手持诏书进退不得,两人鞋履在湿滑青苔上磨出深痕。 更鼓声穿廊而过,惊动角落草堆里沉睡的男孩,五岁的刘病已揉眼坐起,腕上囚号铁环撞得叮当响。丙吉猛然回身,魁梧身躯将小窗漏进的月光遮得严严实实。 僵持至五更梆响,郭穣袖中铜钥烙铁般滚烫。天牢石缝忽刮进穿堂风,吹散丙吉袖口飘落的竹简碎片,竟是《尚书·洪范》残篇,染着昨日教孩子习字时沾的米汤污渍。 郭穣忽记起四年前巫蛊案:长安城腥风血雨中,丙吉把卫太子襁褓中的孙子裹在囚衣里,佝偻脊背挡住诏狱窗孔透进的所有天光。 曙色浸透宫阙飞檐时,武帝凝视着朱雀灯台左翅残缺的翎毛。那缺口还是去年病中打翻灯台所留,此刻碎羽与金粉正粘在诛杀诏“皆”字的勾捺间。 老皇帝喉头滚了滚,吐出浊重叹息,“天意乎?”挥袖拂落灯台,朱雀尖喙折断处露出黑色泥胎,原非真金铸就。 大赦令飞传二十六狱那日,郡邸狱飘起细雨。丙吉抱着小皇子跨过门槛时,男孩腕间铁环铿然坠地。雨帘如纱轻笼,刘病已伸出小手接雨珠,这是他在人间初见的天光。 掖庭收养皇曾孙的旨意抵达时,老宦张贺正擦拭一枚青铜螭虎镇纸。忽见名册上“刘病已”三字,手中布巾骤然收紧。 三日后掖庭西殿,张贺跪献螭虎镇纸当见面礼,螭虎残缺的尾尖恰似郡邸狱那把生锈的铜钥形状。烛影摇晃中,小皇子蘸着蜜水在案上写字,稚嫩的“丙”字与“吉”字渐渐洇开在螭虎背脊。 元平元年秋,未央宫丹墀前落叶萧萧。新君刘询摩挲着龙案上的螭虎镇纸,金銮宝座四爪蟠龙的鳞片硌着背脊。 霍光立于阶下,怀中玉圭映出帝王温顺眉眼。紫宸殿穹顶垂落的十二旒珠帘后,年轻天子始终挂着谦卑笑意,广袖中却紧攥着半片密函,御史大夫奏报霍氏家奴强占民田的竹简残片,边角被汗浸得发软。 当霍家党羽最终在诏狱铁槛内撕打时,刘询亲临郡邸故地。月光漫过北三监斑驳刻痕,狱卒惊见皇帝从怀中取出螭虎镇纸,将缺尾处紧贴牢门旧钥孔。 青铜相叩的清音穿廊而去,惊起满院栖鸦,恰似二十三年前,郭穣掉落铜钥的声响穿透时光而来。 此后每逢处决重犯,刑部大堂必悬螭虎图。断尾铜兽在帛画中昂首腾云,新添的朱漆诏匣终年散发苦楝木的清香。 十二道密匣钥匙由老宦张贺后人保管,每把铜匙齿纹都蜿蜒如“病已”二字的笔锋,又似当年丙吉在诏狱青苔上踏出的深痕。 权力深宫的回环处,总飘荡着五岁孩童初次接住的雨滴,那年雨丝穿透天牢铁窗落向掌心,如天神掷下的银弦,串起散落人间的破碎龙骨。
公元前87年春,病恹恹的汉武帝眯着眼睛躺在龙榻上,无精打采地听着术士的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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