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琴
春日晴好，打电话给父亲，不能说“踏青”，而要说，“我们去郊外的某处玩吧？”这样大半辈子一直和土地打交道的父亲才会欣然同意，而不会重复着困惑地反问：“踏青？踏啥青？” 父亲是六十岁后随着子女一起入城居住的。比起城市，父亲对乡村有一种天然的、永远存在的亲切感。车子在乡村道路上行驶，平时话语不多的父亲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笑意在他脸上舒展开来，用半是意外半是情理之中的口气说，“菜花都开了。”我随着父亲的目光望去，田土边上，到处是散栽的菜花，像顽皮的孩子，在山野间撒野。一定是去年农人收割时撒落的种子，逢上春风，破土发芽，向上生长，虽然个子长得不高，在开花的季节也尽情绽放，点缀得大地一片斑斓。 车子停在农家乐的院子里。我陪着父亲在村路和田垄间转悠。有农人弓着身子在田里忙碌。育苗、除草、栽菜、给果树修枝、背着喷雾器打药除虫，这些父亲熟稔于心的劳作，如今在他看来，像与无数故人久别重逢。父亲自然地和农人聊起田土、庄稼、蔬菜，好像和老朋友说起另一群共同的老朋友，有说不完的话语。去年秋天，母亲离我们而去，独自居住的父亲似乎话语更少了。约他吃饭，他便默默地吃饭。放下碗筷后，问他吃饱了吗？他便回答三个字，“吃饱了。”告别的时候也是简短的三个字，“我走了。”这是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听到父亲说这么多话。 绿油油的豌豆苗在泥土里拔节，嫩嫩的，让人想到掐一把豌豆尖，炒一个荷包蛋，下出的面条的清香味，忍不住吞咽着口水。菠菜的茎叶翠绿诱人，像翡翠般盛满了春天的气息，炒一盘菠菜，唇齿间咀嚼的，不仅是菠菜的清香，还有春天的无尽诗意。包裹着花菜的深绿叶子已散开，向天露出白色球形的硕大花朵。花菜和腊肉一起翻炒，是绝配。花菜的脆嫩和腊肉的醇香融合，带给味蕾丰富的口感和层次感。父亲一边看田地里的各种蔬菜，一边点评谁家的蔬菜种得好，谁家是在用心种地，谁家是种着玩的。 春天，是一个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季节。它是开始，是期盼，是既往不咎，是来日方长。春和景明，草木生长，野花盛开，父亲赏着乡村的春色，我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和平常不一样的草木般的活力。 吃饭时，桌上摆着的是简单的几种农家菜：豌豆尖鸡蛋汤、豆花、萝卜炖排骨、清炒青菜片、清炒菠菜。我和父亲吃得津津有味。放下碗筷，父亲拿起一张餐巾纸抹着嘴巴，感慨地说，“土里现摘、柴火炒出来的菜味道确实不一样。我吃出了以前和你妈妈一起在农村居住时自己种的菜的味道。”农家乐的老板娘高兴地附和道，“我们的菜都是种来自己吃的，吃不完的才拿去卖，用的都是农家肥，吃起来完全放心。一点都没用化肥。” 听着父亲和老板娘闲聊，我欣喜地想到，万物生长的春天是有疗愈作用的。这样的季节，适合陪着父亲多出来走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