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一段历史，一个小故事。

文/枫见月

01.

公元1100年，年仅二十五岁的宋哲宗驾崩。

因无子嗣，在向太后和宰相曾布的拥立下，由哲宗的异母弟赵佶即皇帝位，是为徽宗。

徽宗称帝后，章惇、蔡卞相继被罢相，韩琦长子韩忠彦与曾布分别拜左右仆射。

曾布不甘心被压一头，故将韩忠彦排挤出朝。

当时朝局波诡云谲，新旧两党同在政事堂，徽宗有意行“中和”仁政，消除两党矛盾，因此为范纯仁、苏轼等人复官。

公元1101年，范纯仁、苏轼先后离世，他们俩和李之仪都有很深的过从。

尤其是范纯仁，还与李之仪有师生之谊。

时李之仪任河东路常平仓提举，遵范纯仁遗嘱，为其写遗表、作行状，上呈朝廷。

此间，被罢官的蔡京通过贿赂权宦童贯，启用为定州知州。

恰逢曾布与韩忠彦不和，起居郎邓洵武因受蔡京恩惠，趁机力荐蔡京回朝。

随后，蔡京升翰林学士承旨，迁尚书左丞，并于1102年取代曾布，独掌相权。

未几，徽宗听信蔡京谗言，开始清算元祐旧党。

蔡京的拥趸便从李之仪为范纯仁所作的行状中，找出反对新法之语，将李之仪下狱。

于是，感人的一幕上演。

02.

李之仪的妻子胡淑修，是一位远近闻名的才女，自幼饱读经史，通佛法，工诗词，并且精通算学。

王安石变法时，沈括是得力助手，但遇到算术问题，常向胡淑修请教。所以沈括常感慨：如果胡夫人是一位男儿，可为吾益友也。

胡淑修出书香门第，父亲胡宗质官翰林学士。

初遇李之仪时，李之仪还未取功名，但胡淑修却坚定下嫁。

苏轼被贬时，无人敢替他讲话，可胡淑修却亲手为苏轼缝制了衣物，并对人说：我一介女流，却为苏公这样的人所知，此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正是在胡淑修的支持下，李之仪才与苏轼多有往来。

听闻丈夫蒙冤，胡淑修连夜赶至京城，动用了所有关系，希望能将李之仪营救出狱。

然今时不同往日，蔡京独掌相权，谁也不敢帮她。

偶然间，胡淑修听闻范纯仁生前有手书一封，可为李之仪证清白，就在京城某位官员手里。

遂胡淑修携重金前去拜会，可这位官员同样不敢得罪蔡京，拒不接见。

无奈之下，趁月黑风高夜，胡淑修买通官员的门仆，砸开柜子，将手书取走。

次日早朝时，胡淑修跪在殿外为夫喊冤，朝野震惊，莫不感佩。

迫于舆论和压力，徽宗将李之仪释放，流太平州管制。

可让李之仪没想到的是，他悲惨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03.

公元1105年，徽宗立“元祐党籍碑”，司马光被定为宰执之首，苏轼被定为待制官之首，造册309人，其子孙皆遭禁锢，敕令不得在京或京师附近为官。

因此，蔡京一党并不打算放过李之仪，觉得他活着都是罪过。

故李之仪作《与祝提举无党》，与好友张耒诉苦，其中一段为：

“某到太平四周年，第一年丧子妇；第二年病悴，涉春徂夏，劣然脱死；第三年亡妻，子女相继见舍；第四年初则癣疮被体，已而寒疾为苦。于其中间，人情不相当，靡所不有”

这就是李之仪被贬太平州四年所经历的事：

第一年，李之仪丧子，儿媳随之而去；

第二年，李之仪大病一场，险些丧命；

第三年，李之仪丧妻，爱女相继病逝；

第四年，李之仪身患癣疮，饱受疾苦。

幸好，这一年徽宗大赦天下，李之仪得量移，归山阳旧居（今江苏淮安），以安葬妻子胡淑修。

此时的李之仪困苦异常，家里老少二十余口，连船只都是借的。

不过对于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人而言，所遇皆欣喜，绝望之后，总会有希望。

在黑暗中守着一束光，命运又能拿你怎样？

04.

安葬好妻子以后，李之仪再回当涂，准备就此退隐。

某一日，李之仪走在街上，忽然听见熟悉的旋律响起，循声找去，抚琴之人正是流落街头的杨姝。

三年前，李之仪应黄庭坚之邀，前去聚饮。

席间，黄庭坚请来著名的歌妓杨姝，抚琴助兴。

时杨姝只有十三岁，凭借一曲《履霜操》给李之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写下了《清平乐·听杨姝琴》：

殷勤仙友。劝我千年酒。一曲履霜谁与奏。邂逅麻姑妙手。

坐来休叹尘劳。相逢难似今朝。不待亲移玉指，自然痒处都消。

不久，黄庭坚遭贬，杨姝为其抱不平，遭排挤，后流落坊间。

所以当李之仪复听此曲，前尘过往涌上心头，忍不住潸然泪下。两个失意人互相倾诉，本身杨姝就出身寒苦，听闻李之仪的遭遇后，亦是红了眼圈。

于是，杨姝决定陪李之仪走完余生的路。

这一年，李之仪年近六十，杨姝年仅十六。

你看，爱情并没有年龄界限，只要最后是你，多晚都没有关系。

不久，李之仪与杨姝来到长江边，牵手作愿，许下未来。故李之仪写下了那首暖了无数人的《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随后，两个人筑庐姑溪河畔，享林泉之乐，朝阳而起，日暮而餐，一房四季，烟火年年。

05.

公元1107年，李之仪再遇赦，提举成都玉局观。

五年后，两人诞下一子，满周岁时，李之仪为孩子“增岁乞补”九品荫官，却为好友郭祥正所妒，上报朝廷称：此子乃杨姝私生，李之仪借此诓骗恩荫。

人心险恶，古来如此。

遂李之仪被罢，杨姝判杖刑，人生再次跌入低谷。

公元1110年，徽宗又大赦天下，李之仪复官，加朝请大夫，冤情得雪。

公元1127年，靖康之变，北宋灭亡，李之仪长逝于当涂，终年八十岁。

杨姝将李之仪与胡淑修合葬，余生未改嫁，一直把孩子抚养成人，成为千古佳话。

人这一辈子，都有自己的至暗时刻，一度以为，怎么也熬不过去了。可人都有自己的救赎，如是李之仪，如是少女杨姝，两个被命运薄待的人，却成了彼此的依靠。

什么是爱情？

真正的爱从不轰轰烈烈，反而是万千风雨后，船入了港，舟靠了岸。从此不问过往，只是两个人相互依偎，四季三餐，一蔬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