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文内容取材于红军长征史料及当事人回忆录,旨在进行人文历史科普,部分细节结合艺术加工,请读者朋友保持理性阅读。
引子
1935年8月的川西北,松潘草地像一张巨大的、吸饱了水的黑网,铺在天与地之间。
这里没有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野草和深不可测的泥潭。空气稀薄,天气诡谲,前一刻还是日头毒辣,后一刻便是冰雹骤降。对于正在进行战略转移的红军队伍来说,这不仅是体能的极限挑战,更是一场与死神的贴身肉搏。
就在这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荒原上,发生过一件鲜为人知的事。
一个13岁的小红军掉队了。在这片吃人的沼泽里,掉队通常意味着死亡。然而,他不仅活着走了出来,还见证了一个由29名伤病员组成的特殊队伍,依靠着难以置信的意志力,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支撑他们走出绝境的,除了一份临时建立的信仰契约,竟然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羊肝。

01
那是草地行军中最平常的一天,也是罗玉琪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一天。
队伍走得很急。作为红四方面军的一名小战士,13岁的罗玉琪背着那杆比他还高的步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尾。他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最要命的,是肚子里的那股绞痛。
那时候部队给养极度匮乏,战士们长期喝生水、吃野菜,很多人都患上了严重的痢疾。罗玉琪忍了很久,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把那件破旧的单衣都浸透了。但他不敢停,也不能说。队伍里有不少女同志,他一个半大小子,脸皮薄,怎么好意思当众说自己要拉肚子?
他咬着牙,死死地抓着枪带,试图用疼痛来转移注意力。但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简直要把他的肠子都扯断了。
实在憋不住了。罗玉琪看准了前面一片半人高的草丛,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钻了进去。他想,就几分钟,完事了赶紧跑几步就能追上。
他在草丛里蹲下,稀里哗啦地排泄完,整个人虚脱得差点站不起来。但他不敢耽搁,匆匆提好裤子,抓起枪就往大路上跑。
然而,当他拨开草丛,慌慌张张地冲回刚才的小路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路上空无一人。
刚才还在蜿蜒行进的队伍,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草叶发出的呜呜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草地上的天气,真的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就在罗玉琪愣神的这功夫,头顶原本阴沉的云层突然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阵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雨幕瞬间遮蔽了视线,原本就模糊不清的路径此刻完全被泥水覆盖。
罗玉琪发疯一样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班长!指导员!
没有人回应。只有雷声在头顶炸响,震得脚下的草甸都在颤抖。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大手,瞬间攥住了这个少年的心脏。老兵们说过无数次:在草地,千万不能掉队。一旦掉队,不仅要面对野兽和流沙,更可怕的是那种能把人逼疯的孤独和绝望。
罗玉琪跑得肺都要炸了,却依然看不到一个人影。他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是苦咸的味道。他环顾四周,入目皆是灰蒙蒙的一片,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完了。罗玉琪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02
求生的本能让罗玉琪不敢停在原地。他记得老兵说过,在草地里,一旦停下,体温一降,人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凭借着模糊的记忆,顺着地上被踩乱的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脚下的泥水冰冷刺骨,每拔出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绑腿早就被泡烂了,松垮垮地拖在脚踝上,但他顾不上整理。
不知走了多久,雨势稍歇,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黑夜即将来临,这意味着气温将骤降到零度左右。
突然,前面的草丛里传来一声异响。
罗玉琪心里猛地一紧,端起枪,咔嚓一声拉动枪栓,壮着胆子喝问道:谁?
草丛动了动,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自己人……别开枪。
声音很低沉,带着浓重的安徽口音。
罗玉琪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扒开草丛。眼前的景象让他鼻子一酸。
一个穿着破烂军装的汉子,正半躺在泥水里,试图拄着一根粗木棍站起来。他的右腿上缠着发黑的绷带,那是早就化脓的伤口,渗出的血水和黑泥混在一起,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人叫李玉胜,红四方面军第28团三连的副连长。
李玉胜抬起头,那张满是胡茬的脸上全是雨水和泥点,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他看了一眼罗玉琪稚嫩的脸庞,眼神从警惕转为严厉:小鬼,别愣着!过来搭把手!
罗玉琪赶紧把枪背好,上前一步,架住李玉胜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往上提。李玉胜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每动一下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但他硬是一声没吭。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在大雨后的泥泞中艰难挪动。
没走多远,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掉队的战士。那人发着高烧,缩在一个草垛下瑟瑟发抖,嘴里说着胡话。李玉胜没有丝毫犹豫,让罗玉琪帮忙,两人一左一右,把那个战士架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像滚雪球一样。罗玉琪后来回忆道。
在这条充满死亡气息的路上,他们不断遇到那些被大部队遗落在后面的战友。有的是因为伤重走不动了,有的是因为饥饿昏倒了,还有的是像罗玉琪一样因为意外掉队的。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这支奇怪的队伍已经有了十几个人。他们找到一个稍微干燥点的高地,也就是一个比周围泥潭高出半米的小土包,瘫倒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有人开始小声抽泣,是个年轻的担架员,他的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有人在低声咒骂这该死的老天爷,咒骂这走不完的草地。
罗玉琪缩在李玉胜旁边,冻得上下牙直打架。他看着周围这一圈老弱病残,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在慢慢熄灭。这么多伤员,没吃没喝,还没有药,怎么可能走出去?
哭有个屁用!
一声断喝,像炸雷一样在死寂的夜里响起。
李玉胜扶着木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只有一条腿着地,但他在那一刻,身板挺得笔直,像在这烂泥地里钉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红军死都不怕,还怕这几根烂草?怕这点泥巴?李玉胜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那种压迫感。
我是红四方面军28团三连副连长李玉胜。现在,咱们这里我职务最高。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提高了几分:咱们是掉队了,成了孤雁。但咱们还是红军!是红军就得有组织,有纪律!
这一嗓子,把大家的魂儿喊回来了。哭声停了,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这个瘸腿的汉子。
现在,我提议,成立临时党支部。党员都站出来!
人群里一阵骚动,然后,几只手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我!
我是!
算我一个!
黑暗中,罗玉琪数了数,加上李玉胜,一共有13名党员。
好!李玉胜大声说,经大家同意,我担任支部书记。咱们虽然不是一个连队的,以前也不认识,但只要有党支部在,咱们就是一支整编的部队!就能活着走出去!
那晚的月光很冷,照在李玉胜那张脏兮兮的脸上。但13岁的罗玉琪觉得,这个瘸腿副连长的身上,好像真的烧起了一团火。那团火,把大家心里的冰都烤化了。

03
临时党支部成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喊口号,而是定规矩。这不仅仅是纪律,更是生存法则。
李玉胜把聚拢来的这29个人,像正规军一样编成了几个战斗小组。
重伤员被安排在队伍中间,轻伤员在两边搀扶。党员和团员被分配到最苦最累的位置,负责前面的探路和后面的断后。罗玉琪是团员,虽然年纪小,但因为没有外伤,被分到了照顾重伤员的核心组。
李玉胜还定下了一条铁律:谁也不能丢下不管。只要有一口气,就得抬着走。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这支特殊的队伍出发了。
有了组织,情况确实不一样了。大家不再是一盘散沙,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心里有了底。那种等死的绝望感被一种悲壮的责任感取代了。
然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两道真正的鬼门关。
第一道是沼泽。
草地看似平坦美丽,绿草茵茵,但这下面可能就是深不见底的泥潭。那是真正的陷阱,表面上长着鲜花和绿草,一旦踩上去,软泥就会像怪兽的大嘴一样把人吞噬。
行军途中,一个名叫小张的战士,因为太累,精神恍惚了一下,一脚踩偏了路基。只听见一声惊呼,他的半个身子瞬间陷了下去。
别动!越动陷得越快!李玉胜在后面大吼一声,吓得小张瞬间僵住。
李玉胜扔掉手里的木棍,单腿跪在泥地上,飞快地解下自己腿上那条沾满血污的绑腿。他又冲周围喊:都把绑腿解下来!快!
几条绑腿被迅速打成结,接成了一根长绳。
李玉胜把绳子的一头死死系在自己腰上,整个人趴在湿滑的泥地上,像拔河一样,双手扣进草根里,喊着号子死命往上拽。
一,二,起!
所有能用上劲的人都在拉。泥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是不甘心放走猎物。
终于,小张被硬生生从泥潭里拔了出来,像个泥猴一样瘫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气。
大家累得直不起腰,罗玉琪去看李玉胜,发现副连长的腰上被绳子勒出了一圈紫红色的血印,原本就受伤的腿更是血流不止。
但李玉胜只是随意抹了一把泥水,重新裹好伤口:都看见了吧?这就是草地。不想死,眼睛就给我瞪大了!
第二道鬼门关,也是最可怕的,是饥饿。
他们的干粮袋早就空了。起初两天,还能在路边挖到点野菜,或者找到前面部队丢弃的青稞壳。大家把这些东西混着泥水煮一煮,还能勉强糊弄一下肚子。
但到了第三天、第四天,连野菜都找不到了。
草地茫茫,除了草和水,什么都没有。
饥饿像一把钝刀子,在每个人的胃里慢慢地割。那种饿,不是馋,而是身体被掏空的虚无感。人走着走着,眼前就会发黑,腿就会发软。
到了第五天,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大家饿得头晕眼花,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半天。
一个重伤员躺在担架上,气息微弱得像游丝。他拉着李玉胜的手,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李连长……你们走吧……别管我了……我是累赘……
李玉胜那张平时总是很严肃的脸,此刻黑得像铁。他一把甩开那伤员的手,怒骂道:放屁!说什么胡话!老子说过,一个都不能少!
可是……没吃的……大家都会死……伤员的眼泪流了下来。
周围的战士们都沉默了。大家心里都清楚,伤员说的是实话。没有食物,哪怕意志再坚强,身体也会垮掉。死亡的味道,比沼泽里的腐臭味还要浓烈。
李玉胜看着大家灰败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到怀里,摸索了半天,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慢慢掏出一个用层层树叶包裹的小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在了那个小包上。那是什么?
李玉胜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树叶。动作慢得像是在拆解一个炸弹。
最后,露出来的,是一块暗红色的东西。
只有巴掌大。
是一块羊肝。

05
这是李玉胜最后的保命粮,也是他深藏已久的秘密。
几天前,在一次短暂的宿营中,他运气好,意外打死了一只离群的野山羊。那天晚上,那是这群人唯一的一顿肉。李玉胜把羊肉全都分给了伤员们,自己只喝了几口汤。但他悄悄留下了这一小块肝,一直藏在怀里,贴身放着。
他一直舍不得吃,哪怕自己饿得眼前发黑,哪怕腿伤痛得钻心,他也只是隔着衣服摸一摸这块硬邦邦的救命肉。
现在,是时候了。
李玉胜拔出腰间的刺刀,用刀尖在那块羊肝上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片。那动作,比绣花还要精细。
他把那一小片羊肝,塞进那个想自我了断的重伤员嘴里。
吃!嚼烂了咽下去!这是命令!李玉胜的声音不容置疑。
那个伤员含着那片肉,眼泪哗哗地流。
剩下的羊肝,李玉胜没有收起来。他把它递给了旁边的战士:传下去,每人咬一点。记住,只能咬一点!谁要是敢多吃,老子毙了他!
这块巴掌大的羊肝,开始在29双粗糙、肮脏的手里传递。
每个人拿到羊肝时,手都在剧烈地颤抖。那股生羊肝特有的腥膻味,此刻闻起来,比世界上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那是生命的味道。
有人喉结滚动,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但只要一抬头看到李玉胜那双严厉中带着期盼的眼睛,又硬生生忍住了欲望。他们小心翼翼地,用门牙轻轻磕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含在嘴里,舍不得咽。
轮到罗玉琪的时候,羊肝已经没剩多少了。
他看着那一小块肉,干瘪的胃疯狂地抽搐着。他咽了口唾沫,刚想张嘴咬,却突然发现李玉胜正盯着他。
罗玉琪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羊肝转了一大圈,副连长好像一口都还没吃。
这个发现让罗玉琪心里一阵绞痛。他把羊肝递向李玉胜,声音带着哭腔:副连长,你先吃。你腿上有伤,你需要营养。
李玉胜愣了一下,随即眼珠子一瞪,凶神恶煞地吼道: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
罗玉琪被吼得一缩脖子,含着泪,快速地咬了一小口,然后赶紧把剩下的递了回去。
这块羊肝,在队伍里转了整整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李玉胜的手里。
原本巴掌大的羊肝,现在只剩下指头大的一小块了。
李玉胜拿着那块残存的羊肝,环视了一圈众人。大家都在看着他,等着他吃下这最后一口。
李玉胜把那一小块羊肝放进嘴里,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咀嚼动作,腮帮子鼓动着,喉咙用力动了一下,好像咽下去了。
行了!都有劲了吧?吃饱了就给老子赶路!早点走出这鬼地方,咱们去吃香的喝辣的!李玉胜大声喊道,挥舞着手里的木棍。
队伍重新动了起来,气氛明显活跃了不少。哪怕只是一丁点肉沫,也给了大家无穷的心理暗示。
但罗玉琪离得近,他看得真切。李玉胜根本没有咽下去。他只是把那块羊肝含在了舌头底下。
等大家转过身继续艰难跋涉时,李玉胜悄悄落后了几步。他把嘴里那块没舍得吃的羊肝吐了出来,塞进了一个因为发烧而昏迷不醒的担架员嘴里,然后用手指蘸了点泥水,帮那个战士顺了下去。
06
就是靠着这点羊肝吊着的那一口气,这支残兵败将硬是在死亡线上撑了下来。
这种撑,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那块羊肝,成了一种图腾,一种承诺。
接下来的两天,路更难走了。暴雨、冰雹轮番轰炸。
饿极了,他们就解下皮带,切成段,放在火上烧焦了煮水喝。那味道苦涩难闻,像是喝烧焦的橡胶,但为了活命,每个人都逼着自己往下灌。渴极了,就捧起地上的积水,哪怕那水里有着腐烂草根的怪味。
晚上睡觉,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为了御寒,也为了防止野兽袭击,大家背靠背挤成一圈。李玉胜总是坐在最外圈,也就是迎风的那一面。他手里紧紧握着那把驳壳枪,整夜整夜地睁着眼,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有一次深夜,罗玉琪被冻醒了,看见李玉胜正把自己的破棉袄脱下来,盖在旁边一个发抖的伤员身上。而李玉胜自己,只穿着单衣,在寒风中冻得像块石头。
罗玉琪眼圈红了,想把自己的衣服分给他。李玉胜却把他按回去,低声说了一句让罗玉琪记了一辈子的话:
小鬼,睡你的觉。咱们就像这堆火,聚在一起就是一团火,散了就是一堆灰。我是当官的,我就得是那块挡风的柴。
第七天。
队伍行进到一个山坳口。走在最前面的尖兵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远方疯狂地大喊大叫起来:
烟!有烟!
所有人都停住了。大家抬起头,眯着眼,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远处灰蒙蒙的山脚下,真的升起了一缕淡淡的、青色的炊烟。
那不是野火,那是灶烟!那是大部队!
那一刻,29个泥猴一样的汉子,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不少人直接瘫坐在了泥水里。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所有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那种哭声,撕心裂肺,是对死亡的宣泄,也是对重生的庆幸。
李玉胜没有哭。他拄着那根已经磨得光溜溜的木棍,看着那缕炊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身子剧烈地晃了晃,差点摔倒,但他硬是用棍子撑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这群生死兄弟,那张满是污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吧,老子说什么来着?只要有党支部,阎王爷就不敢收咱们!
他们走出来了。
29个人,一个都没有少。

07
走出草地后,罗玉琪和战友们终于追上了主力部队。
那个在草地里临时成立的特殊党支部,在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后,就地解散。大家都要回到各自原本的建制去报道。
分别的那天,没有长亭古道,没有依依惜别。战争年代,兵荒马乱,军令如山。大家匆匆互道珍重,便各自奔赴新的战场。
罗玉琪回到了自己的连队。他回头看了一眼,李玉胜正带着那几个重伤员去野战医院。那个拄着木棍、一瘸一拐的背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后来的几十年里,罗玉琪跟着部队南征北战。他参加了抗日战争,打了平型关,打了百团大战;后来又参加了解放战争,一路从东北打到了海南岛。
枪林弹雨中,他受过伤,立过功,从一个小战士成长为一名共和国的军官。但他始终忘不了那个瘸腿的副连长,忘不了那块在29个人手里传递的羊肝。
晚年的罗玉琪,身体不太好,经常跟儿女们念叨起草地上的事。
他说:要是没有李玉胜,没有那个临时党支部,我这把骨头早就烂在草地里了。那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他想找到李玉胜,想当面叫他一声老连长,想问问他的腿后来好了没有。
但他只知道李玉胜是安徽人,大概是金寨县或者六安那边的。其他的线索,一概不知。
茫茫人海,去哪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老兵?
罗玉琪拜托战友查,写信给老部队查,甚至在报纸上登过寻人启事。每一次有线索,他都激动得睡不着觉,但每一次核实后,都是失望。
有人劝他:老罗啊,这么多年了,那时候打仗死那么多人,加上他当时伤得那么重,怕是早就……
罗玉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信。他命硬,他是我们的主心骨,他死不了。
08
时间一晃到了2006年。罗玉琪已经86岁高龄,躺在病床上,意识时断时续。
他的女儿罗沙粒,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的面庞,心里难受极了。她知道,父亲心里一直有个结。
罗沙粒决定,再试一次。这一次,她利用了互联网。她在各大军事论坛、老兵寻人网站上发布了详细的帖子,讲述了那个关于羊肝和草地党支部的故事。
或许是这份坚持感动了上天,或许是那个故事太过传奇。帖子发出后不久,引起了安徽金寨县当地志愿者的注意。
经过多方打听和比对,终于传来了一个确切的消息。
在安徽金寨县的一个偏僻小山村里,确实有个老红军叫李玉胜。履历、受伤部位、口音,全都对得上。
罗沙粒激动得手都在抖。但电话那头志愿者的下一句话,让她心里猛地一沉。
李玉胜老人,早在1994年就因病去世了。
他并没有像罗玉琪想象的那样成为高级将领。解放后,李玉胜因为身体残疾和文化程度不高,选择了复员回乡务农。他在村里当了一辈子的农民,从来没向政府伸过手,也没跟邻居提过自己在草地救过28个人。他把那些功勋章都锁在箱底,像个普通老农一样,默默地在土地上耕作,直到去世。
罗沙粒带着父亲的嘱托,跨越千里,来到了那个小山村。
李玉胜的老家,是几间破旧的瓦房。堂屋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的遗照。
照片里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虽然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但那个眼神,依然锐利,依然像当年在草地上一样,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硬气。
罗沙粒站在照片前,泪流满面。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病房的电话。
爸,找到了。罗沙粒哽咽着说,是李叔叔,是他。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只听见呼吸机单调的声音。
过了许久,传来了一声极其压抑的、苍老的啜泣声。
那是迟到了70年的眼泪,是为了一个承诺,也是为了那段生死与共的岁月。
在那片死亡草地上,一个临时党支部,一块传递了29次的羊肝,铸就了红军长征史上的一段传奇。它没有被写进宏大的史书,却永远活在每一个亲历者的血液里。
正如李玉胜当年在那堆篝火旁说的:
聚在一起,就是一团火。
这团火,烧穿了草地的阴霾,温暖了漫长的岁月,也照亮了人性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