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昨天打电话。一开口就说:妈你那五十万退休金,取出来借我。我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耳朵里嗡嗡的,好像没听清似的。五十万啊,那是我从二十岁进纺织厂,一针一线织了四十年,每月从工资里抠一点,退休后省吃俭用攒下的养老钱。 昨天下午三点,我正踮脚够阳台最上面的衣架,想把晒得发硬的床单收下来。 客厅的手机突然响了,调子是闺女去年给我设的,轻快得像小时候她跳皮筋时唱的歌。 我趿着拖鞋跑过去接,喘着气喂了一声。 那边顿了两秒,传来闺女的声音,比平时沉:“妈,你那五十万退休金,取出来借我。” 我捏着手机的指节突然收紧,塑料壳子硌得掌心生疼。 耳朵里像钻进只蜜蜂,嗡嗡的,手里的床单“啪嗒”掉在地上,灰扑扑一团。 五十万啊。 二十岁进纺织厂那年,车间主任给我发的第一个搪瓷杯,现在还在客厅桌上放着,里面盛着半杯凉透的菊花茶,杯沿有个小缺口——那是闺女五岁时踮脚够糖罐,连带杯子一起摔在地上磕的。 我盯着那个缺口,突然想起四十年前的事:冬天车间没暖气,脚后跟冻得裂开口子,血粘在袜子上,晚上回家用热水泡,疼得直咬牙;夏天机器轰鸣,汗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睁不开,手里的梭子还得飞快地穿,生怕慢了扣工钱。 每月发工资那天,我都要把十块、二十块的零钱仔细叠好,塞进床板下的铁盒子——那是我和老伴有次逛旧货市场淘的,上了把小铜锁,钥匙我用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睡觉都不敢摘。 后来老伴走了,铁盒子还在,钱慢慢从零钱变成整沓的纸币,从几千到几万,再到现在的五十万。 我总说,这钱是我的底气,老了病了,不用张嘴跟闺女要。 她怎么会突然要这么多钱? 上次视频,她穿着新买的碎花裙,站在她家阳台上,说想跟楼下邻居合伙开个社区超市,“妈你看,咱们小区老人多,开个超市卖菜卖水果,肯定挣钱”,那时她眼里闪着光,我还夸她有想法。 难道是超市出问题了?还是……她没跟我说实话? 我握着手机,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屏幕,上面好像还留着闺女小时候抓着我的手学写字的温度。 她小时候多乖啊,我上夜班,她就抱着我的枕头坐在门口等,眼睛熬得通红也不肯睡;第一次领工资给她买了根香蕉,她非要掰一半塞我嘴里,说“妈妈也吃”。 可现在,她开口就要五十万,连句“妈你最近好不好”都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手机小声问:“妞妞,你跟妈说,是不是遇到难处了?要是超市需要钱,妈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但五十万……那是妈养老的钱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才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合伙人卷钱跑了,供应商催账,我实在没办法了……我不敢跟你说,怕你担心……” 我心口猛地一揪,刚才那些委屈、生气,突然都变成了心疼。 我想起她上次视频里强装的笑脸,想起她挂电话前匆匆说“妈我先忙了”,想起她朋友圈里那些“一切顺利”的动态——原来都是假的。 挂了电话,我走到床边,蹲下身,从床板下摸出那个铁盒子。 铜锁已经生锈了,钥匙插进去,转了好几圈才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沓钱,最上面压着一张照片:我和闺女在纺织厂门口拍的,她扎着羊角辫,我穿着蓝色工装,笑得一脸褶子。 我把钱拿出来,数了又数,其实不用数,每一张我都记得怎么来的。 然后我拿起手机,给闺女发了条微信:“钱妈明天取给你,先把账还了,别累着自己。养老的钱慢慢攒,妈还有你呢。” 发完消息,我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凉透的菊花茶,有点苦,却咂摸出一丝甜。 杯沿的缺口硌了下嘴唇,我笑了,想起闺女小时候摔了杯子,哭着说“妈妈对不起”,我说“没事,缺口也好看”。 是啊,日子就像这杯子,有点缺口怕什么,只要里面的茶是热的,人的心就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