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太太三个儿子,老头有退休工资,可惜老头生病走了,老太太没有退休工资,只能在三个儿子家轮流吃饭。一开始,三个儿子商量好,每家轮流住一个月,生活费由三家平摊。老太太揣着老头留下的几件旧衣裳,先去了大儿子家。 老头走的那年冬天,窗台上的腊梅还没谢。他那件深蓝色中山装的口袋里,还别着我给他绣的白手帕——洗得发毛,边角却平平整整,是他走前一天,我刚熨烫好的。 我没工作,他走了,工资卡就锁进了抽屉最底层。三个儿子蹲在堂屋里抽烟,烟雾绕着灯泡转了三圈,老大才掐灭烟蒂,声音有点哑:“妈,以后您轮流住我们三家,每家一个月,生活费我们平摊。” 我摸着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他几件旧衣裳。藏青色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灰色的线裤,膝盖处打了两个对称的补丁——都是他舍不得扔的,说穿着暖和。这布包比存折更让我踏实,毕竟存折上的数字,迟早会花完,可衣裳上有他的味道,混着樟脑丸和太阳晒过的暖,能抱着睡。 去大儿子家那天,天有点阴。我站在单元楼下,抬头数到三楼,那扇挂着红辣椒串的窗户就是了。大儿媳开的门,看见我手里的布包,愣了一下,侧身让我进,“妈,进来吧,刚炖了排骨汤。” 我把布包放在沙发角落,布包角蹭到茶几上的玻璃,发出轻响。像我心里那点说不出的慌——我会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会不会住不惯?会不会……他们其实并不想我来? 第一晚睡在小客房,床板有点硬。我翻了个身,听见隔壁主卧传来老大的声音,压得很低:“……下个月老二家,生活费记得让他先转过来,最近厂里效益不好,孩子补习班的钱还没交……” 我把老头的旧手帕从枕头下摸出来,盖在眼睛上。他以前总说,我绣的手帕带着太阳味,闻着能睡安稳觉。可现在,我只闻到自己身上的老人味,混着排骨汤的香,有点呛人。 我是不是不该来?可我能去哪儿呢?抽屉里的工资卡早就停了,柜里的米缸也见了底,菜窖里的白菜 last 完了。三个儿子是我从一尺长养到比门框还高的,他们小时候抢着给我捶背,说长大要给我买金镯子,怎么现在,我连在他们家多喝一碗汤都要数着米粒? 第二天早上,大儿媳端来热粥,碗边放着个剥好的煮鸡蛋,蛋白滑溜溜的。“妈,您趁热吃,”她把筷子递到我手里,“昨天看您没怎么动筷子,是不是汤太咸了?我今天少放了盐。” 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她也有自己的孩子要养,上初中的孙子每天要吃早餐,老大每天早出晚归,鞋上总沾着泥——他在工地搬砖,回来倒头就睡,鼾声能把屋顶掀了,可昨天半夜,我起夜,看见他在客厅给我找厚袜子,说客房的被子可能不够暖。 原来不是他们不愿,是生活早就把“孝顺”磨成了柴米油盐的算计。老大要供孙子上学,老二刚换了房贷,老三媳妇怀着孕,哪个肩上没有山?他们不是不爱我,是他们的爱,要分好几份,给孩子,给妻子,给工作,最后匀给我的,可能就只剩一碗热粥,一个煮鸡蛋。 我把布包里那件藏青色的棉袄拿出来,棉袄里子是纯棉的,软和。大儿媳的小孙女明年要上幼儿园,我可以给她做个小棉袄,用这藏青色的面子,里子絮上老头那件旧毛衣拆的线——他的毛衣是纯羊毛的,暖和,孙女穿着,就像他还在,用另一种方式护着孩子。 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很轻,嗒,嗒,嗒。大儿媳从厨房出来,看见我手里的活计,凑过来看,“妈,您这针脚真匀!比店里卖的还好看。”她拿起剪子,帮我剪断线头,“等做好了,我给您拍张照,发家庭群里,让老二老三看看,咱妈手艺还是这么好!” 晚上老大回来,看见沙发上快成型的小棉袄,眼睛亮了,“妈,这是给妞妞做的?跟我小时候那件一模一样!您还记得不,我穿那件棉袄,在雪地里打滚,回来您一边给我拍雪,一边骂我‘小皮猴’,眼里却笑出了花。” 我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老头种的那棵老槐树的年轮。布包里的旧衣裳少了一件,可心里的空,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填上了。 原来孝顺不是金镯子,不是大鱼大肉,是儿子眼里的光,是儿媳碗边的鸡蛋,是我手里的针线——把日子一针一线缝起来,就算有破洞,也能补出朵花来。明天,我要多喝一碗粥,再吃一个煮鸡蛋,把身体养得棒棒的,下个月去老二家,给他们家的小孙子也做个虎头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