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成都名联三幅:1.武侯祠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既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2.文殊院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3.宝光寺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清末民初的巴蜀,新旧思潮在茶馆酒肆间碰撞,传统士大夫正经历着身份的撕裂——他们是戴顶戴的官员,也是握毛笔的文人;既要应对朝廷的章程,又得面对民间的期待。赵藩案头常摆着颜真卿《多宝塔碑》拓片,方旭书斋悬着自题“晓卿学舍”匾额,何元普则爱在诗稿批注处画小楷圈点,三种笔墨,映着三种人生。 1875年赵藩中举入仕,从云南剑川的白族少年到四川酉阳知州,他踏过易门的石板路督导生员,也蹲在酉阳的盐井边查看卤水浓度。1902年任盐茶道时,他在武侯祠写下“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上联里藏着他处理永宁道边疆纠纷的经验——用安抚替代镇压,比调兵更有效;下联“不审势既宽严皆误”,或许暗合他在盐法道时既禁私盐又减盐税的两难。 方旭的人生转圜藏在东渡的轮船上。1905年他以夔州知府身份赴日监督留学生,见过东京学堂的数理仪器,也听过学生们“驱除鞑虏”的夜谈。回国后寓居成都,加入“五老七贤”文会,与骆成骧交换诗稿时,总在“新学”与“旧儒”间找平衡。文殊院那副“做了便放下”,是他对自己监督留学生却不参与革命的注解吗?还是对乱世中“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妥协? 何元普的世界简单得多,也复杂得多。祖父何涵章在金堂书院教了四十年书,他从小在“之乎者也”里长大,却在1888年宝光寺写下“天下事了犹未了”。那年秋天,他刚帮新都县令调解完一场宗族械斗,案卷上的“已结”二字墨迹未干,乡邻又在寺外为水源争吵——世间哪有真正的“了局”?或许“不了了之”,才是最清醒的答案。 这些对联很快从寺庙梁柱走进了《蜀故》《益州书画录》,但书写者的命运却走向不同方向。赵藩后来剪了辫子,在云南独立中起草檄文,把“审势”用到了更大的舞台;方旭没剪辫子,却在1921年病逝前捐出大半家产办学,践行“见了便做”;何元普始终没离开书斋,1902年去世时,书桌上还摊着改了九遍的《麓生诗集》手稿。 百年后再读这些联语,武侯祠的“攻心”仍在启发管理者,文殊院的“放下”成了内卷时代的心灵药方,宝光寺的“不了了之”让纠结者释然。它们早已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而是三个文人用一生经验熬出的处世茶汤——或浓或淡,或苦或甘,都在问每个喝到的人:今天的你,读懂“攻心”“放下”与“不了”了吗? 赵藩的诗稿堆成了山,方旭的学堂换了新名,何元普的诗集存进了省图。只有那些刻在木柱上的文字,还在和往来游客对话——就像当年它们和书写者对话一样,安静,却有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