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家里穷,冬天吃得最多的就是白萝卜。不是因为它多金贵,而是它耐放,往地窖一扔,能撑过整个腊月。我妈总说:“萝卜是土里长的人参,别嫌它便宜,关键时候救命的。”那时候不懂,只觉得天天萝卜汤、萝卜丝、萝卜炖白菜,吃得我直翻白眼。直到有一年冬天,我妈破天荒炒了一盘白萝卜炒肉,我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才知道这不起眼的白萝卜,原来也能香得让人想哭。

那盘菜没什么秘方,就是白萝卜、猪肉、泡椒,加一点点豆瓣酱。但我妈炒得极认真,肥肉先下锅,小火慢慢煸出油,厨房里“滋啦”一声,猪油香混着泡椒的酸辣味,像一记闷拳,直接把饿虫打醒。瘦肉下锅那一刻,肉香炸开,萝卜条倒进去,吸饱了油汁,边缘微微透明,像穿了件金纱。最后撒一把芹菜段,脆生生的,一口下去,萝卜清甜、肉香浓郁、泡椒提味,米饭根本来不及嚼,直接往喉咙里滑。
后来我离家读书、工作,吃过不少馆子,也点过不少“萝卜炒肉”,不是萝卜太水,就是肉味寡淡,再不就是豆瓣酱齁咸,吃两口就放下筷子。直到有一次,我回老家,我妈在厨房忙活,我站在门口看她炒菜,才发现她炒萝卜从不焯水,也不提前腌肉,肥肉煸油,瘦肉只炒到变色,萝卜下锅后不加一滴水,就靠那点猪油和豆瓣酱,把萝卜炒得软而不烂,入味又清甜。她说:“萝卜怕水,一加水就泄了,炒出来跟煮菜似的,没魂。”

我这才明白,家常菜不是没技巧,而是技巧太简单,简单到没人当回事。比如炒这盘萝卜炒肉,萝卜得选那种表皮光滑、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切条别切太细,太细容易软,太粗又不入味;肥肉得选五花肉最上面那层,煸出来的油才香;泡椒别用瓶里那种软塌塌的,得用自家泡的,脆、酸、辣,炒出来才有灵魂。豆瓣酱别贪多,一小勺就够,多了抢味,少了又不够香。火候最关键,萝卜下锅后别急着翻,让它在锅里静静待一会儿,边缘煎出一点点焦痕,再翻炒,香得你直咽口水。
我现在自己也常做这盘菜,尤其冬天,外面刮风下雪,屋里暖气“嗡嗡”响,厨房里“滋啦”一声,猪油香一冒出来,就觉得日子还没糟到哪儿去。朋友来家里吃饭,我炒这盘菜,他们一边喊“辣死了”,一边筷子不停,米饭一碗接一碗。有人问我:“你这菜怎么这么香?是不是加了什么秘密调料?”我笑:“哪有什么秘密,就是我妈教我的,肥肉煸油,萝卜不加水,火候到了,自然就香。”
说来也怪,一盘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竟成了我冬天最踏实的味道。不是因为它多惊艳,而是它一入口,我就想起小时候那个破厨房,我妈穿着旧棉袄,站在灶台前,翻锅铲的手冻得通红,却回头冲我笑:“快洗手,吃饭了。”那一刻,萝卜不再是萝卜,肉也不再是肉,是冬天里最热乎的牵挂。
所以啊,别小看这盘白萝卜炒肉,它不只是米饭杀手,它还是我记忆里最会骗人的一道菜——明明用料简单,却香得让人想哭;明明只是填饱肚子,却吃出了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