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在凡界时，那缕留在无洛体内的神识，突然断了。

我猛地睁开眼，仙界的氤氲灵气瞬间被我周身的杀意搅得一滞。

我在仙界，等了我唯一的弟弟三百年。

飞升前，我将半生修为凝成的神器“碎星”留给了他。

我搜罗的无数天材地宝，堆满了他的洞府。

我亲手为他捕捉的上古神兽麒麟，成了他最忠诚的伙伴。

他天资卓绝，是千年难遇的单系天灵根。

有我留下的这一切，他本该在一百年前就破界飞升，站到我面前，笑着喊我一声“姐姐”。

可现在，连我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都消失了。

我怕他出了意外，便径直走向南天门。

“帝君留步。”守门天官拦住了我。

我面无表情：“我要下凡，备案。”

天官面露难色：“帝君，您三百年前飞升，仙体尚未完全稳固，若强行下界……”

“说重点。”我不想听废话。

他叹了口气，取出一枚玉简：“天道法则，下凡后两个时辰内，您的修为会被压制在元婴期。此间若遇不测，便是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两个时辰后呢？”

“可恢复本身实力。”

我没有半分犹豫，接过玉简，指尖灵力一吐，烙下我的神印。

“我同意。”

我和无洛自小相依为命，若不是当年渡劫时，他以肉身替我生生抗下三道紫霄神雷，我早已是雷劫下的一抔飞灰。

不做神仙可以，但我不能没有他这个弟弟。

1

重回青云宗，山门依旧。

只是，山门上下张灯结彩，红绸漫天，一派喜气洋洋。

每个弟子脸上都挂着笑，步履匆匆，似乎在为什么天大的喜事忙碌。

我敛去周身仙气，易了容，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

我拦住一个看起来颇为机灵的小弟子。

“这位师兄，向你打听个人。”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笑道：“新来的？说吧，打听谁？”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请问无洛师兄现在何处？”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换上了一副见了鬼的嫌恶表情。

“你疯了？”他压低声音，像是生怕被别人听见，

“师尊今日大婚，你提那个欺师灭祖的魔头做什么？晦气！”

欺师灭祖？

魔头？

“什么意思？”

无洛是青云宗最年轻的长老，修为数一数二，为人清冷孤傲，怎会与这四个字沾边？

那小弟子见我一脸茫然，不耐烦地摆摆手。

“看你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无洛那个魔头，觊觎我们师娘，心生歹念，早在两百年前就被师尊亲手废了灵根，锁进镇魔渊了！”

镇魔渊？

我指尖泛起寒意。

那是青云宗关押十恶不赦的魔修之地，进去的人，九死一生。

“师娘？”我捕捉到他话里的另一个词，“哪位师娘？”

“还能是哪位！”另一个路过的弟子插嘴，脸上带着痴迷，

“自然是容月师妹了！哦不对，”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嘴，“现在该叫师娘了！”

我皱眉，拼凑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话，终于理清了大概。

一个叫容月的女弟子出现后，整个青云宗的男人都为她疯魔。

我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墨霖，更是将她捧在手心，甚至不惜为了她，将亲传弟子无洛打为“情敌”，废去修为，打入深渊。

真是……好一出师徒情深的戏。

我没再理会那些聒噪的弟子，转身朝记忆中大师兄流弦的住处走去。

他为人最是正直，当年也最疼爱无洛。

可我推开他院门时，感触到的不是清冽的剑气，而是一股冲天的酒气。

流弦瘫在地上，身旁倒着十几个酒坛，修为倒是没落下，已是化神后期。

只是他此刻双目赤红，神情癫狂，嘴里不断喃喃着两个字。

“月儿……月儿……”

又一个废物。

我转身就走，心中再无半点指望。

镇魔渊，非化神期不可入。

我现在只有元婴期的修为，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我等不了。

我抬头望向那座黑气缭绕的山峰，眼中杀意凝成实质。

镇魔渊是吗？

我今天，便要看看，它镇的是魔。

还是神。

2

越靠近镇魔渊，我心口越是发闷。

那股熟悉的、能钻进骨头缝里的魔气，刺得我神魂刺痛。

我还是化神期时，曾为追一魔头入过此地一次。

不过在第六层待了半个时辰，就险些被魔气侵蚀心脉，引动心魔。

如今我只有元婴修为。

而无洛……

他灵根尽毁，一个凡人，如何在这里活过两百年？

我不敢再想下去，直接加快了脚步。

一层，两层，三层……

我的神识在搜刮每一寸石壁，每一处角落。

终于，在最深处，我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得像风中残烛的气息。

无洛还活着！

我心中一震，狂喜与锥心的痛楚瞬间将我淹没。

镇魔渊整整十二层。

第一层，骨骼欲裂。

第五层，五脏如焚。

第十层，神魂都像是要被撕成碎片。

当我终于踏上第十二层的渊底时，嘴角已经溢出一丝血迹。

而眼前的景象，让我周身的血液刹那间冻成了冰。

那个人……

不，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那是一具被活生生抽干了血肉的骨架，蜷缩在角落。

头发花白，枯槁得像一团乱草。

身上遍布着深可见骨的鞭痕、烙印、剑伤，旧疤叠着新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他被一条粗壮的玄铁链锁着琵琶骨，气息微弱得随时都会断绝。

他似乎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迟缓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

然后，他用脑袋，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向身后的石壁。

砰。

砰。

“我不是……”

“我不是魔修……我不是……”

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我一步步走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探上无洛的脉搏。

灵根尽毁。

经脉寸断。

五脏六腑皆已衰败。

他是凭着一口气，活生生熬到现在的。

滔天的恨意与杀气在我胸中翻涌，我死死咬住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指尖凝聚起一缕金色的光芒，那是我三百年仙体凝炼出的一丝本命生机。

我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无洛，醒醒。”

“姐姐在这里。”

金光没入他的身体，无洛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

空洞的眼睛渐渐有了一丝焦距。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似乎在辨认我是谁。

半晌，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一滴泪，从他眼角滚落。

“……姐姐？”

那声音轻得像幻觉。

“是我。”我的声音也在抖。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扑过来抱住我。

“姐姐！”

“姐姐！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抱着他，痛到肝肠寸断。

3

“是谁干的？”我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无洛在我怀里摇头，断断续续地说着。

“他们都疯了……师尊，大师兄……都疯了。”

“自从那个叫容月的女人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很奇怪，我无意间听到她自言自语，说什么【系统】，说什么她是这个世界的【女主】。”

“她说，为什么我不会迷上她，为什么我一心只想修炼飞升去找你……她说，难道我是什么异类，是魔修吗？”

我强忍怒火，这个容月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呢？”

“然后，”无洛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绝望，“她就开始陷害我，一次又一次……师尊信了她所有的话。”

“师尊他……”无洛惨笑一声，“他为了能永远陪着容月，甚至不惜自毁道基，将大乘后期的修为，生生压制住，迟迟不肯飞升。”

“他真的疯了！他废了我的灵根，把我打进这里，说我觊觎他的道侣，罪该万死。”

“大师兄也……他也喜欢容月，他嫉妒我，就时常下来……折磨我……”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

我抱着他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我留给你的东西呢？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你若用了，也不至于此。”

“我……我提前用了一些，才勉强吊着命熬到现在。”

无洛苦笑，“剩下的……都被师尊拿走了，他说容月刚筑基，根基不稳，需要这些。”

“麒麟呢？”

提到麒麟，无洛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它……被师尊强行洗去了记忆……现在，是容月的坐骑。”

好。

真好。

抢我弟弟的东西，去讨好另一个女人。

我怒极反笑，眼中杀意凝成实质：“他们就不怕我回来，将这青云宗踏为平地吗？”

无洛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姐姐……他们都说，你渡劫失败，已经陨落了。”

我心头一窒。

是了，当年我渡劫，最后三道紫霄神雷，是无洛以身替我挡下。

外人只看到雷劫威力远超常人，都以为我早已神魂俱灭。

“只有我不信。”无洛死死抓着我的衣袖，“我相信姐姐一定成功了。”

“我一直在等你。”

我抬手，抹去他脸上的血污与泪痕。

原来，在他们眼中，我早已是个死人。

所以，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所以，我唯一的弟弟，才会承受这两百年的无间地狱。

“你信的，没错。”

我扶着他，缓缓站起身。

“我回来了。”

“他们欠你的，我会让他们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你的灵根，你的修为，你的麒麟，你的尊严……”

“姐姐一样一样，替你拿回来。”

青云宗此刻，因着墨霖的喜事到处张灯结彩。

我抬头，望向渊顶那微弱的光。

正好。

我该去……会会我那位好师尊，和他那位【天命女主】了。

4

“姐姐……”

无洛拉着我的手，虚弱地撑起身，目光落在我身上，瞳孔骤然一缩。

“你的修为……怎么只有元婴？”

他眼中的狂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恐与担忧。

“你是不是为了下来救我，付出了什么代价？”

“不要管我了，姐姐！”他猛地推开我，情绪激动，“他们人多势众，师尊已是大乘后期，你快走！只要你好好活着，我死不足惜！”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心中又疼又暖。

都这个时候了，他想的还是我。

“傻瓜。”

我低声道：“姐姐已经成神了。”

无洛猛地一怔。

我指尖的金光愈发强盛，源源不断地渡入他体内，修复着他残破的经脉。

“但从仙界下凡，要受天道压制。我与天道做了交易，以两个时辰的元婴修为为代价，换来下界寻你。”

他的身体在我本命生机的滋养下，枯槁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盈起来。

丹田处，一点微弱的金光正在凝聚。

是结丹的迹象。

无洛感受着体内的变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姐姐……我……”

我抬手看了看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掌。

“别怕，压制就快解除了。”

“还剩，半个时辰。”

话音刚落。

一道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杀意，从渊顶传来。

我眼神一凛。

“废物，还没死？”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

流弦一身青云宗核心弟子的白衣，此刻却皱巴巴的，沾染着酒渍。

他提着一柄带血的长鞭，摇摇晃晃地走来，看到依偎在我怀里的无洛，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

他扬起长鞭，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朝无洛脸上抽去！

我眼中寒光一闪，抬手，稳稳抓住了鞭梢。

流弦一愣，似乎没料到我能接住。

他用力抽了抽，鞭子纹丝不动。

“你是谁？”他眯起醉眼，这才正眼打量我，“敢管我们青云宗的闲事？不想活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是我弟弟，你说我是谁？”

流弦酒醒了大半，死死盯着我的脸，眼中满是怀疑。

“胡说八道！无洛的姐姐早就……”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是魔修？混进镇魔渊想救他？”

我懒得再与他废话。

指尖微动，覆在脸上的易容术瞬间消散，露出我本来的面貌。

“流弦，三百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流弦看到我后，脸上血色尽褪，踉跄着后退一步。

“不……不可能……”

“蒹葭师妹……你……你不是早就渡劫失败，身消道陨了吗！”

“大师兄，你醒醒！”无洛在我身后激动地喊道，“她就是姐姐！姐姐回来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那个容月到底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们一个个都变得如此是非不分！”

流弦像是被刺激到了，面容瞬间扭曲。

“闭嘴！你不配提容师妹的名字！”

他猛地拔剑，化神期的灵压轰然爆发，直直朝我压来！

“妖女！不管你是谁，敢冒充蒹葭师妹，我今天就让你神魂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