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纽约那边的视频会议三分钟后开始。”
“李总,这是最新一季度的财报,需要您签个字。”
“老板,您订的迈巴赫已经送到地库了,随时可以试驾。”
近百平米的顶层办公室里,李兆廷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如蚂蚁般穿梭的车流和鳞次栉比的摩天楼。
李兆廷虽然年近五十,但身材保持得极好,定制西装勾勒出挺拔的线条,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沉稳。作为“兆廷集团”的掌舵人,他掌控着一个市值数百亿的商业帝国,日常接触的不是政要名流,就是动辄决定上亿资金流向的谈判。

此刻,他微微抬手,制止了秘书们的汇报,目光却落在窗外远处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上。
塔吊林立,尘土隐约可见,与眼前的繁华精致形成鲜明对比。不知怎的,他想起昨晚在私人会所里的那场酒局。
酒过三巡,一群功成名就的老男人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
李兆廷多喝了几杯顶级的茅台,话也多了起来,说起自己年轻时在北方老家,也曾跟着建筑队扛过水泥包,一天下来能挣十块钱,那身板,结实得很。
这话引来了老对头,同样家大业大的地产商赵德柱的嗤笑:“得了吧老李,你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吹了不下十回了。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这养尊处优的身子骨,怕是连一袋水泥都拎不动喽!还当是当年呢?”
周围人也跟着起哄。
酒精上头的李兆廷哪里受得了这个激,当即一拍桌子:“赵德柱,你还别不信!就我现在,去工地上干三天,照样不比那些小伙子差!”
“吹牛谁不会?敢不敢打个赌?”赵德柱眯着眼,来了劲:“你就隐姓埋名,去我手底下随便一个工地,干满三天。
只要不被工头赶走,能坚持下来,就算你赢。
赌注嘛,就你新收的那幅齐白石的虾趣图,怎么样?我要是输了,城东那块地,我退出竞争。”
赌注不小,酒意更壮胆。李兆廷几乎没怎么犹豫:“赌就赌!我还真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底蕴!”

于是,便有了这场“微服私访”。秘书和保镖们都被严令禁止跟随,李兆廷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里面塞了几件普通的旧衣服,钱包、手机、一切能显示身份的东西都被留在了办公室。他给自己起了个化名——李铁柱,身份是东北来沪找活干的中年汉子。
李兆廷嘴角勾起一丝自信满满的笑意。三天而已,体验生活的同时,还能赢了赵德柱那老小子,顺带看看底层真实的一面,一举多得。他想象着三天后,赵德柱看到自己轻松完成赌约时那张吃惊的脸,以及那幅即将到手的名画和唾手可得的地块。
他转身,对忐忑不安的助理吩咐道:“安排一下,我出去‘考察’三天。所有事务,非紧急不必汇报。”
但现实很快给了李兆廷当头一棒!
“想不想干了,不想干给老子滚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李兆廷耳边响起,伴随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烟草混合的气味。一个穿着脏兮兮POLO衫、挺着啤酒肚、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用粗短的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上。这就是工头,刘大奎。
李兆廷,愣在原地。他活了近五十年,何时被人如此指着鼻子辱骂过?集团里上下下几千号人,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一股火气瞬间顶到了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就要开口让对方“注意态度”。
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想起赌约,想起赵德柱嘲弄的眼神,他现在的身份是李铁柱,一名在工地打工的农民工。
如果第一天就被开除,那不仅是输掉赌注,更是颜面扫地。
他强行压下怒火,努力挤出一个近乎谦卑的表情,因为不习惯,显得有些僵硬:“对不住,刘工头,路上……耽误了点时间,下次一定准时。”
刘大奎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充满了鄙夷:“哼,看你的样子就干不了这活,要不是看在老张的面子上,我都不会收你,告诉你,在我这,偷奸耍滑可不行!今天算你初犯,再有一次,直接卷铺盖滚蛋!”
李兆廷心里憋屈,却只能连连点头。他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过五分。因为要来工地做工,李兆廷几乎一夜未眠,心情比签一份几十亿的合同还紧张,天快亮才迷糊着,结果就睡过头了,赶到工地还是迟到了。
“还愣着干什么!”刘大奎又是一嗓子:“去,跟着老周,今天你俩负责把西区那堆沙子运到搅拌点!两个小时,四十车!完不成就别想吃午饭!”
顺着刘大奎指的方向,李兆廷看到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满脸皱纹的男人,正默默地整理着手推车。那就是老周,周福贵。
李兆廷走过去,学着老周的样子,推起一辆独轮手推车。车把冰冷粗糙,硌手。走到沙堆前,他学着老周的样子,用铁锹往车里装沙。一锹下去,沙子远比想象中沉,装了小半车,他已经觉得手臂发酸。再看老周,动作麻利,一锹接一锹,不一会儿就装满了车,轻松地推起来,步履稳健地走向百米外的搅拌点。
李兆廷咬咬牙,装满一车,深吸一口气,用力抬起车把。好沉!独轮车极难保持平衡,歪歪扭扭,沙子不停洒落。没走几步,他已经气喘吁吁,额头见汗。早春的天气还算凉爽,但他却感觉像在蒸笼里。西装革履空调房的日子,和这重体力劳动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
一趟,两趟,三趟……李兆廷感觉自己的腰快要断了,手臂如同灌了铅,掌心火辣辣的,肯定磨出了水泡。汗水浸湿了廉价的化纤衣服,粘在身上,极其难受。眼镜不停往下滑。他偷偷看了看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只推了五车。而老周,已经来回七八趟了,虽然也流汗,但呼吸平稳,动作节奏丝毫未乱。

差距太大了。李兆廷那点因为长期健身而产生的体力自信,在真正的重体力劳动面前,不堪一击。
中间休息十分钟,李兆廷几乎瘫坐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老周默默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喝口水吧,兄弟。”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暖意。李兆廷接过,道了声谢,灌了几口。是廉价的茉莉花茶,苦涩,却解渴。
“刚开始,都这样。”老周话不多,蹲在一旁,掏出烟袋卷着旱烟,“慢慢就习惯了。”
李兆廷看着老周那双布满老茧、裂纹的手,再看看自己虽然不算细腻但明显是养尊处优的手,苦笑道:“周师傅,这活儿……真不轻松。”
老周点燃旱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皱纹似乎更深了:“力气活,卖的就是力气。家里等着米下锅,再累也得干。”
简单的话语,却透着生活的沉重。李兆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沙子还没运完,刘大奎又吼着让他们去卸一车新到的砖块。看着小山似的砖车,李兆廷头皮发麻。老周示范了一下,一次搬十块砖,用特制的夹子,动作熟练。李兆廷试了试,搬五块都觉得吃力,砖角的粗糙磨得他手疼。他只好一次搬三块,效率极低。
刘大奎晃悠过来检查进度,看到李兆廷这边才搬了一小堆,而老周已经搬了一大半,顿时又火了:“李铁柱!你他妈是属蜗牛的吗?啊!照你这速度,这车砖搬到天黑也搬不完!耽误了工期,你赔得起吗?”
李兆廷低着头,忍受着唾沫星子喷在脸上,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恨不得立刻表明身份,让这个嚣张的工头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老周赶紧过来打圆场:“刘工头,他新来的,手生,我这边快完了,等下我帮他搬。”

“就你会当好人!”刘大奎瞪了老周一眼,“这月的工钱还想不想按时结了?赶紧的!”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
李兆廷感激地看了老周一眼。老周只是摇摇头,低声说:“他就那样,别往心里去。干活吧。”
下午的任务是绑钢筋。老周耐心地教李兆廷怎么用铁丝,怎么扭紧。这活需要技巧而非纯粹力气,但对手指的磨损更厉害。李兆廷笨拙地学着,速度很慢,手指很快被铁丝划出了口子。规定要绑两千根,到下班时,李兆廷只完成了不到五百根,剩下的全是老周和后来另一个工友帮忙完成的。
收工时,李兆廷累得几乎虚脱,浑身像散架一样。一天下来,他深刻体会到了“血汗钱”这三个字的含义。他那35亿的身价,在这里,还不如老周那双熟练的手和能扛能背的脊梁。
“李兄弟,找到住的地方了吗?”老周一边收拾工具一边问。
李兆廷这才想起,他根本没考虑过晚上在哪里住宿,他完全忘了这茬。
老周看他样子,犹豫了一下,说:“要是不嫌弃,先去我那儿凑合一夜?就在附近村里,就是条件差点。”
疲惫不堪的李兆廷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连忙答应:“那就太谢谢周师傅了!给您添麻烦了。”
老周骑的是一辆破旧的摩托车。他让李兆廷坐后面,叮嘱道:“抱紧点,这段路颠,我赶时间,开得快。”
话音刚落,摩托车便轰鸣着窜了出去。速度之快,完全出乎李兆廷的意料。
风呼呼地刮过耳边,道路坑洼不平,摩托车颠簸得厉害,李兆廷紧紧抓住老周的衣服,生怕被甩下去。
他看着两旁飞速倒退的农田和低矮房屋,心中感慨万千。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云端俯瞰这座城市,此刻却在这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疾驰。
七拐八拐,摩托车在一个看起来颇为破败的农家院落前停下。

院子不大,砖墙斑驳。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眼前的景象让李兆廷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