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64年初春,寒意未消。
一辆简陋的囚车,正从成都出发,在泥泞的官道上缓缓东行。
车轮滚滚,碾过一个王朝的废墟,也碾过一个英雄的功勋。
囚车里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就是邓艾。
数月之前,他还是率领神兵天降,接受蜀汉后主刘禅投降,终结了三国鼎立一角的盖世功臣。

而现在,他却成了阶下之囚,枷锁在身,前路茫茫。
凛冽的寒风吹动着他花白的须发,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困惑。
为什么?
灭国的荣耀还温热在胸口,谋逆的罪名却已冰冷地烙在了身上。
究竟是哪里走错了?
01邓艾的人生,本就是一部逆天改命的史诗。
他出身寒微,年少时还患有口吃的毛病,在讲究门第与风度的时代,这几乎是断绝了仕途的可能。
但上天给了他卑微的起点,也给了他一颗不甘平庸的心。
别人嘲笑他说话结巴,他便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和思考。
当他还只是一个管理屯田的小官时,每次看到高山大川,都会下意识地勘察地形,在心中推演安营扎寨、排兵布阵之法。
有一次,他被派往西部,看到了陇右的地形。
同行的人都在抱怨路途艰辛,他却对着地图,对同伴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觉得是疯话的预言:
「将来若要伐蜀,可从陇右出兵,出其不意,一举可定。」
当时的人们,只当这是一个口吃小官的痴人说梦。
他们不知道,这个在心中默默丈量着天下的年轻人,将在数十年后,用一场震惊历史的奇袭,来验证自己当年的豪言。
他没有钟会那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夏侯家、曹家那样的宗亲背景。
他的每一步升迁,都是在战场上用实打实的军功换来的。
从屯田的小吏到一方统帅,他熬白了头发,耗尽了青春,终于在年近七十之时,等来了实现毕生抱负的机会——伐蜀。
02公元263年,魏国都城洛阳。
相国府内,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会议正在进行。
主持者,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司马昭。
此时的司马昭,已经走到了篡位的前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早已传遍天下。
他需要一场泼天的大功,来堵住悠悠众口,来为自己黄袍加身,献上一份最厚重的贺礼。
伐蜀,便成了他最好的选择。
计划启动,两位主帅被推到了台前。
西线,由沙场宿将、征西将军邓艾率3万兵马,负责牵制蜀汉大将军姜维。
东线,则由司马昭最信任的心腹、镇西将军钟会,统帅10万主力大军,直取汉中。
这个任命,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微妙的政治算计。
钟会,出身顶级门阀颍川钟氏,才华横溢,是司马昭身边的第一红人,但他从未有过领兵经验。
让他做主力统帅,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司马昭在为自己的心腹铺路,让他来摘取灭国之功。
而年近七十的邓艾,更像是一块经验丰富、用之顺手的“磨刀石”,用来消耗蜀军的有生力量。
战争的胜负手,似乎早已被权力内定。
可惜,所有人都低估了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和他心中埋藏了几十年的疯狂计划。
03战争的走向,很快偏离了司马昭的剧本。
蜀汉大将军姜维,不愧是诸葛亮的传人。
他凭借剑阁天险,将钟会的十万主力大军死死地挡在了蜀道之上。
钟会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前进一步,战局陷入了僵持。
消息传到邓艾军中,所有人都认为,今年的伐蜀之战,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就在这时,邓艾召集众将,在地图上,指向了一处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阴平。
他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计划。
他要亲自率领一支精锐,从阴平小道,穿越七百里无人区,绕到剑阁之后,直插蜀汉的腹地成都。
将军们炸开了锅。
「将军,万万不可!阴平小道,荒无人烟,悬崖峭壁,根本不是人走的路!」
「是啊,粮草如何为继?一旦迷路,我等将不战自溃,死无葬身之地!」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邓艾看着众人,只是平静而坚定地说了一句:
「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乃险招,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没有再做过多解释,毅然决然地率领部队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命运的道路。
七百里阴平,是真正的死亡之路。
没有道路,他们就在荆棘和乱石中开路。
没有桥梁,他们就伐木搭建。
行至一处名为摩天岭的绝壁,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邓艾身先士卒,用厚厚的毛毡裹住自己的身体,第一个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了下去。
身后数万将士,有样学样,攀着树木,拽着藤蔓,一个接一个,如猿猴般,从绝壁上滑下。
这是一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军队。
但他们的眼神,却像狼一样,闪烁着对胜利的渴望。
04他们真的如神兵一般,出现在了蜀汉的腹地江油。
守城的蜀将马邈,还在悠闲地饮酒,听闻魏军从天而降,吓得魂飞魄散,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直接开城投降。
通往成都的最后一道屏障,是绵竹。
在这里,邓艾遇到了伐蜀以来最顽强的抵抗。
守卫绵竹的,是诸葛亮之子,卫将军诸葛瞻。
「父子荷国重恩,不早斩黄皓,以致倾败,用生何为!」
带着对父亲的愧疚和对国家的忠诚,诸葛瞻率领蜀汉最后的精锐,发起了悲壮的决死冲锋。
邓艾看着眼前的敌人,命令道:「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不可退却。」
惨烈的厮杀过后,诸葛瞻与长子诸葛尚,双双战死沙场。
绵竹失守,成都门户洞开。
消息传到成都,后主刘禅彻底陷入了绝望。
这个由他父亲刘备一手建立,由丞相诸葛亮苦心孤诣支撑的王朝,在屹立了43年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05公元263年11月,成都城门大开。
后主刘禅反绑双手,带着文武百官,出城向邓艾投降。

邓艾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位昔日的天子,心中豪情万丈。
几十年的忍耐,几十年的期盼,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了无上的荣耀。
他做到了,他凭一己之力,灭亡了一个国家。
巨大的成功,让这位老将军有些飘飘然了。
他进入成都后,开始以蜀地主人的身份自居。
他没有等待朝廷的命令,便擅自任命官员,恢复生产,对投降的蜀汉君臣大加封赏。
他甚至对刘禅许诺,会奏请朝廷,让他继续当个王侯。
做完这一切,他提笔给司马昭写了一封奏表。
在信中,他详细汇报了自己平定蜀地的功绩,言语间难掩骄傲与自得。
他还站在国家的高度,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战略构想:应该趁灭蜀的威势,稍作休整,然后水陆并进,一举伐吴,统一天下。
为了让司马昭同意,他甚至在信中引用了古语,说将军在前方打仗,为了国家利益,可以不必完全听从君主的命令,自行决断。
他得意洋洋地将这封饱含着功勋与谋划的奏表送出,却不知道,这份他自以为是的「报捷书」,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将被解读成一封催他走向黄泉的「谋反信」。
06第一支射向邓艾的毒箭,来自他的同僚,钟会。
此时的钟会,正被姜维死死地挡在剑阁,进退两难,狼狈不堪。
当邓艾已经灭亡蜀国的消息传来,钟会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无边的嫉妒和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个出身卑微的糟老头子,能抢走这不世之功?
而自己,司马公的亲信,名满天下的才子,却只能在剑阁道上灰头土脸?
强烈的嫉妒,扭曲了钟会的内心。
他开始利用自己作为主帅和监军的权力,在背后向邓艾捅刀。
他截下了邓艾所有发往洛阳的公文,然后模仿邓艾的笔迹,在里面添油加醋,将那些本就有些骄傲的言辞,修改得更加狂妄自大,甚至充满了不臣之心。
同时,他接二连三地向司马昭发送密报,言之凿凿地声称:「邓艾有反状。」
一张由嫉妒和阴谋编织的大网,悄然张开。
07洛阳,相国府。
司马昭平静地看着钟会的密报,以及邓艾那封功高震主、言辞不逊的奏表。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作为即将取代曹魏的权臣,他内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最害怕的是什么?
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功劳太大、威望太高,以至于自己无法控制的部下。
今天的邓艾,手握灭国之功,收降了蜀地数万兵马,在民间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他甚至敢说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样的话。
这在司马昭看来,已经不是自信,而是挑衅。
他要的是绝对的服从,是百分之百的掌控。
一个无法掌控的英雄,比一个强大的敌人,要危险一百倍。
邓艾的功劳越大,就越该死。
司马昭提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写下了一道命令。
他命令钟会率军进入成都,同时,派遣监军卫瓘,带着自己的密令,火速赶往蜀地,逮捕邓艾。
冰冷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
08第三位将邓艾推向深渊的,是奉命执行逮捕任务的监军卫瓘。
卫瓘是个聪明人,他深知邓艾在军中威望极高,贸然逮捕,一旦激起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想出一条毒计。
他先去拜见钟会,将司马昭的密令公之于众,然后对钟会说:「抓捕邓艾这样的大将,应该由您这样的主帅亲自出马。」
钟会正愁没机会整倒邓艾,欣然同意。
卫瓘接着说:「但是,成都城内都是邓艾的亲信,不如您先派兵包围他的府邸,我们再进去,方能万无一失。」
就这样,卫瓘巧妙地利用钟会的嫉妒心和兵力,完成了这个烫手的任务。
第二天清晨,邓艾和他的儿子邓忠,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冲进府邸的士兵从被窝里抓了出来,押上囚车。
整个过程,兵不血刃。
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
钟会除掉邓艾后,野心急剧膨胀,竟然在成都起兵谋反,结果被自己的部下杀死。
邓艾的旧部们趁乱追上囚车,将邓艾父子救了出来,准备返回成都,为老将军平反。
此时,最害怕的人,变成了卫瓘。
他担心邓艾回到成都,一旦翻案,必然会报复自己当初逮捕他的行为。
一不做,二不休。
卫瓘叫来了一个人,他就是邓艾命运的终结者,第四位大佬——护军田续。
田续曾经在一次战斗中作战不力,邓艾本要按军法将他斩首,后来被赦免,因此田续对邓艾一直怀恨在心。
卫瓘对田续说:「去吧,你可以报当日之仇了。」
田续带着一队人马,在绵竹西边追上了邓艾的囚车。
邓艾看着杀气腾腾的田续,或许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丧命于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之手。
没有审判,没有辩解。
刀光闪过,邓艾父子的鲜血,染红了西归的道路。
09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他毕生功业的起点——绵竹,最终也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消息传来,邓艾麾下的将士们,无不为之痛哭流涕。
邓艾的死,有太多原因。
他死于自己的居功自傲,给了别人攻击的把柄。
他死于钟会的阴险构陷,那是来自同僚的嫉妒。
他死于卫瓘的明哲保身,那是官僚体系的冷酷。
他死于田续的狭隘私仇,那是人性深处的怨毒。
但归根结底,他是死于司马昭那不容任何人挑战的绝对权力。
10洛阳城,相国府。
司马昭展开刚刚送到的蜀地全图,久久凝视。
天下一十三州,他已得其二。

为了这座江山,牺牲一个邓艾,又算得了什么呢?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碎的,又何止一个英雄的功勋。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功高盖主,都是一种原罪。
这或许才是邓艾之死,留给后人最冰冷,也最深刻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