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太平军猛将黄文安扔掉兵器,在南京城里种菜、养鱼,生活很平静。洪秀全也不亏待他,封他为望王,享受朝廷俸禄,日子过得很滋润。 博白乡下的老宅旁,七十岁的黄文安正弯腰播撒菜籽,指缝间漏下的黑色颗粒落在新翻的泥土里。他从南京带回的这包菜籽,比当年洪秀全赐的王印更让他安心——那印早被湘军破城时的火光照得没了踪影,唯有菜籽,在瓦罐里藏了十五年,依旧饱满。 没人知道这个种地老汉曾是太平军的监军。1850年永安城头,他穿着磨出毛边的甲胄,左手按兵符,右手提刀,城垛下清军的尸体堆到膝盖高。那时杨秀清拍着他的肩说:“永安的墙,就是你黄文安的骨头堆起来的。”他当时只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前一天巷战被清军的矛柄砸的。 转折藏在1852年那个闷热的午后。同乡周锡能揣着六品顶戴回来时,汗水把官服浸出深色汗渍。“跟我投清吧,赛尚阿大人说了,你的官比我还大。”周锡能说话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顶戴上的琉璃珠。黄文安正蹲在营房外择菜,闻言把烂菜叶扔进泥里,“你那顶戴,怕是戴着硌脖子。”他没上报,不是包庇,是觉得没必要——周锡能在金田时就爱吹牛,说自己能徒手撕虎,结果被小猫抓伤手躲了三天。 没想到三天后,东王府鼓声震得地动山摇。杨秀清穿着龙纹袍“天父附体”,周锡能被按在地上时,黄文安正站在队列末尾剥毛豆。“知情不报,重打一百!”板子落下来时,他没喊疼,倒想起周锡能临走前塞给他的一块银子——早被他换了两斤辣椒籽,种在营房后墙根。 1856年天京事变的血,顺着秦淮河漂了半个月。黄文安蹲在菜园里摘茄子,听见韦昌辉的亲兵挨家挨户搜石达开的部下,刀刃刮过巷石的声音比菜虫啃叶子还刺耳。有人闯进菜园问他见没见“叛党”,他举着沾泥的茄子说:“我连锄头都挥不利索,哪认得什么党。”那人踹翻了他的菜筐,茄子滚了一地,他弯腰去捡,腰背上旧伤(当年永安城留下的)抽着疼。 洪秀全封他为望王时,他正在给鱼喂食。太监宣旨的声音尖得像猫叫,他接过印信,转手就塞给厨房的老张:“拿去腌咸菜,这玩意儿沉。”别人说他傻,放着王爷不当偏要种地,他却记得杨秀清死前那个月,宫里的鸽子天天往他菜园飞——后来才知道,那是杨秀清想调他掌兵,被洪秀全截了信。 1864年南京破城那晚,火光把天烧得通红。黄文安换上打补丁的粗布褂子,把那包菜籽揣进怀里,顺着水巷的阴沟爬出去。湘军的马蹄声从巷口传来时,他正躲在芦苇丛里,听见有兵卒喊:“抓活的!听说有个望王藏在这儿!”他憋着笑——望王?早成菜农了。 回到博白乡下,他在老宅旁开了半亩地,春种秋收,日子比在南京时还规律。有回邻人问他:“当年封王多风光,咋偏要回来种地?”他正在给菜浇水,水珠顺着菜叶滚到土里,“风光?你见过韦昌辉的头挂在城楼上吗?我这菜,至少能活到收籽。” 晚年他常坐在田埂上,看着菜籽发芽、长叶、结果。有次孙子问:“爷爷,你当年为啥不当大官?”他摸着孙子的头,指了指地里的黄瓜藤:“藤长得太旺,不掐尖,就结不出瓜了。” 那包从南京带回的菜籽,后来年年在博白的地里发芽。黄文安临终前,让儿子把自己埋在菜畦边,“别立碑——菜长好了,就是我的碑。” 命运这东西,有时就像菜籽,撒在哪块地,能不能发芽,全看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把根扎深点,什么时候该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