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爷爷家过绳索的滋味 早晨起来，又吐痰。这些天，肺上有毛病，还没来得及去买药，吐痰次数多，痰浓。这使我有点像小时候的邻居幺爷爷。他是我见过的最爱吐痰，吐的痰最酽的人。幺爷爷当时有六十来岁，身材高大，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脸色苍白，有些浮肿。他家的墙是木板的，屋檐下的干阳口铺的石板，靠近我们这边放了一个石臼窝。白天，他儿子幺叔出去干活了，他一个人就端个板凳坐在臼窝前，痰就吐在面前，他总是用布鞋去搓，但总是搓不干净，留下些痕迹，让人看见了觉得有些恶心。 幺爷爷家就他和幺叔两人，幺爷爷的老伴去世了，儿子快到四十岁了也还是单身。据说，幺叔之所以一直单身，还是幺爷爷的缘故。幺爷爷有个吃独食的毛病，远近乡邻们都知道！想想看，家里有人有这毛病，哪个单身女人还敢嫁到这家去？一个寡妇难免有小孩子，而小孩子一般都要跟着母亲走。而小孩子要是跟着母亲到了幺叔家，有好吃的幺爷爷却不让他吃，小孩子能忍得住不哭不闹？而小孩子这一哭闹，当妈的怎么受得了！还不心如刀绞！若是如此，还不如不嫁呢！曾有一个单身女人跟着妹妹到幺叔家看了一下，回去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幺爷爷是我小时候见过的不多的穿长衫的老人，后来，这不禁让我想起听到过的一个穿长衫的老者儿被儿媳捉弄的小故事。他与儿媳有矛盾。一天，他拉肚子，把内裤弄脏了，儿媳妇突然对他热心起来，叫他别再穿内裤了，穿上又拉肚子又弄脏了还得脱下来，那得多麻烦！当时天气暖和，长衫相当于女人穿的裙子，他也没有穿长裤。于是，他听信了儿媳妇的话，没再穿内裤，也没穿长裤。不一会儿，县衙派人将他和儿媳妇带走，到了公堂，儿媳妇对上面端坐的知县说：“禀大人，我公公是个疯子，不信，您看他连内裤都没穿！”县官叫人查验，果然如此，便不再理会他，退堂！ 幺爷爷虽然有病，但他并不糊涂。他是生产队的“富农”。我们队里，那时还有地主、富农和反革命。所谓反革命，是指在以前的国民党伪政府中任过职当过差，没犯下非杀不可的重罪，尚可改造。 幺爷爷还有一个儿子，一个闺女。他这个姑娘嫁到了邻村岩上北门口，长得白白净净的，矮胖矮胖的。有一次她下山来到了父亲家，是来道别的！她要去新疆，跟一直在那边的老公团聚，就在那边生活了。那时，交通、通讯都不方便，这一去，看看幺爷爷的身体，真有种生离死别的味道。 幺爷爷的另一个儿子是他的大儿子，也像幺爷爷幺叔一样，脸色苍白，还有点浮肿。大叔是幺爷爷过继给了别人的，那为什么要过继给别人呢？当时我年纪小，自然不会去想。现在想来，也许是以前幺爷爷家境况不好，后来才富起来了。大叔的家在板桥坝附近的阳坝村，属以前的胜利公社，后来的白房乡，今天跟老家是一个镇了。大叔家离老家院子十多里，但那时他来的时候并不多！大叔有一个儿子，也是白白胖胖的，比我年纪大点儿，来过老家院子。 大叔来看幺爷爷，三爷子中午也喝点酒，大叔便红光满面。 这个时候，幺爷爷家“好戏”便开场啰！ 这场“好戏”，便是过绳索。 他们便搬出家伙，摆放在门口屋檐下前面的小石板铺的小坝子里。地方不宽，但足够他们爷儿仨唱这一出了！外面二米多高乱石砌成的坎子内，一笼高大茂盛的竹林，和在周围或觅食或歇息的鸡，成了他们的看客。 过绳索的家伙，由三部分组成，三部分分前、中、后。前面是主要部件，类似于一部水车，核心是一个依托于车上可活动的几十公分宽，约一米长的盘，幺爷爷坐在前面左右摇动它，后面的大叔、幺叔也默契配合，绳子的三股便慢慢成为一根绳。幺爷爷处于核心位置，稳坐“中军帐”。 幺爷爷他们过绳索的材料是竹子的。一根绳子有几米长。平时，他们便准备好过绳索的材料细绳。大叔端着一个纺锤形状的木头家伙在中间走，那家伙中间有三条光滑发亮的凹槽，它是一个“魔术师”，前面的三根细绳，在它屁股后面就成一根粗绳了。幺叔也在后面边走边摇，顺时针一圈一圈有节奏地转动。他将一根长板凳倒放在地上，那摇的家伙安装在板凳前脚上，三人配合默契。 这手艺老家农村只此一家。小时候农村老家很多手艺都是一个人完成的，而这过绳索却要三个人。我却从中看到他们团聚的喜悦。 这场景过去几十年了，后来再也未见过。幺爷爷去世后，幺叔后来在那个过绳索的小石板坝子里劈柴。在冬天里，将他家树林里那些病死的青㭎树砍了扛回来，锯成一截一截的，劈开码好。大家笑他要办喜事娶媳妇了！第二年春，幺叔家果然喜从天降，幺娘来到他家，又一年春天，幺叔家小妹妹降生了…… 如今，幺爷爷、幺叔都去世了，他们三爷子在院子里过绳索的场景却一直留在我脑子里，那是一种亲人团聚的喜悦！（图/王良炬） 王良炬 2025年3月29日（修改） 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