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岁影 青石桥面上斑驳的纹路像祖母手背的褶皱，深褐色的苔痕在石缝里蜿蜒，恰似岁月褪色的针脚。我总爱数着这些纹路过桥，从春数到秋，从垂髫数到束发。 桥头的老柳最先感知春信。细芽啄破青灰树皮时，整条河都醒了。我们折下嫩枝编环，柳叶浸着晨露，在女孩子们的辫梢颤成碧玉帘。母亲们蹲在桥墩的青石板上浣衣，棒槌声声惊起水蜘蛛，涟漪荡碎了云影天光。 麦浪从桥西一直涌到天边，金黄的波涛里浮着粉紫色的苜蓿花。父亲弯腰割麦时，苜蓿花就蹭着他的粗布裤脚，把香气染在补丁摞补丁的膝盖处。我躺在麦垛上看云，看它们从桥东飘到桥西，像父亲故事里七仙女遗落的纱衣。 蝉声最盛时，石桥成了纳凉的玉带。卖豆腐的老王头总在桥阴摆开青花瓷碗，豆花香混着河水腥气，勾得人食欲大动。暮色里萤火虫提着灯笼过桥，忽明忽暗的光点落在芦苇丛中，惊起几串细碎的蛙鸣。 秋风起时，桥畔的野蓼开出米粒大的红花。母亲采来渍在粗盐里，说留着冬日配粥。我偷偷摘几朵别在襟上，跑到桥中央学戏台上的花旦甩水袖，惹得放鸭的庆叔直笑："小妮子要变蝴蝶飞走喽！" 第一场雪落在桥栏的残菊上，河水瘦成青罗带。我们往桥洞扔石子，听冰面裂开的脆响在石壁间撞出回音。父亲用枯苇杆教我编蝈蝈笼，苇膜在火光里透亮如蝉翼，映着桥外纷扬的雪絮。 如今桥栏新刷了白漆，却盖不住石缝里渗出的往事。苜蓿花年复一年地开，只是再没有人弯腰去嗅那抹淡香。夕阳把桥影投在河面，恍惚仍是旧时模样——穿蓝布衫的少女挎着竹篮过桥，篮里新麦的清香漫过流水，漫过二十年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