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帝王有个捧在心尖上的白月光,却娶了我这个羌国公主。
只因我不懂大梁语言,所能依赖的不过只有他。
直到我无意中听到他对国师袒露真相——
“天书上说朕的第一任皇后会五识尽丧,不得好死,云珠不过一个外族孤女,死了也无人追究,正好能给明珠当替身。”
原来,萧玄奕娶我,不过是为了给他心爱的女子找一个替死鬼。
我轻笑,谁心中没有个白月光呢?
可当我真的一点点失去五识,瞎了眼,失了声,白月光即将顶替我成为继后时,那个冷漠的男人却第一次慌张得不成样子。
而彼时,我早已死遁离开,坐上了回故土的马车。
1
五年前,帝王偶然拾得天书。
天书预言了天灾,战乱,助他击溃了匈奴,萧玄奕因此深信天书。
可天书上亦写了,他的第一任皇后,将会瞎眼、聋哑,五识尽丧而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有一日,皇后娘娘知晓了该怎么办?”
“永远不会。”萧玄奕打断国师的话,神情冷峻。
“这件事,云珠永远不会知道。”
“我已经用皇后之尊和一生的宠爱来弥补她,她的孩子,也会是大雍朝的太子,纵然年华短暂,她也算不枉此生。”
听完他和国师的话,我浑身发麻,冒起冷汗。
这是我当大雍皇后的第三年。
人人都道帝王深情,后宫无妃无嫔,对我这个北羌公主情根深种。
却不知道萧玄奕心中另有其人。
她是萧玄奕还是太子时的小青梅,更是他恩师之女。
后来,温明珠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便被家中以体弱多病为由,送去了静安寺安养。
他们不是心疼女儿病弱。
而是在为萧玄奕金屋藏娇着下一任皇后。
我一直知道萧玄奕心中另有其人,却在大朝会上为了两国联姻,违心地求娶了我这个羌族公主。
偏偏我和那温家小姐,眉眼间又有几分相似。
就连洞房花烛那夜,他伏在我身上,眼尾发红,闷哼的名字,也是“明珠。”
我的名字是云珠,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萧玄奕喜欢在醉酒的时候把我当成她,深深嵌进我怀里。
“明珠,外人都不懂朕,只有你是这天下唯一理解朕之人。”
为了母国,我当这个替身当得心甘情愿,甚至为他怀上了孩子。却从未想过,萧玄奕是想让我替他的白月光去死。
而今,我举起筷子在满桌珍馐面前,夹起一片蜜藕,竟毫无滋味。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味觉,已经开始消失了。
“都开始用膳了吗?就这么笃定,朕不会来?”
正失神时,萧玄奕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皇后,朕要同你说一件事。”
“太傅家的嫡女明珠,一直因病养在静安寺,如今正当妙龄,又知书达礼。”
他牵起我的手,难掩激动。“我想,你酷爱诗书,身边缺一个可以说话的宫女,便叫她入宫来陪你。”
我心下嘲讽,已经这般按捺不住了吗?
他对温明珠爱之深爱之切,在我没死之前,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每天见到她。
陪我用完膳,萧玄奕将我打横抱到了床上。
“皇后,我们许久都没有欢好了,待你生下孩子,朕一定好好疼你。”
他喝了些薄酒,双手迫不及待去解我的小衣,却被我轻轻按住。
我护住肚子,不去看他迷离动情的眼眸。
“臣妾今日身体不适,陛下喝醉了,应当早些歇息。”
萧玄奕睡下后,口中声声梦呓。
“明珠,明珠,我们很快就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我悄悄离开,望着殿外熹微的月光,摸索出匣下的袋子,一颗一颗吞下故乡的酸梅蜜饯。
果然还是毫无滋味。
我笑了,泪水顺着脸庞滑落,看来我离开的日子,终于要到了。
2
他将温明珠捧作心上月,不忍使其心伤一丝一毫。
可谁心中没有个白月光呢?
认识谢淮时那一年,我十三岁。
他是十六岁便守护北羌草原的铁帽子将军王,我在狩猎的路上迷了路,流落荒岭,几近冻死。
“公主怎么跑到了这里?叫臣好找。”
我抬起头,那人宛如神明降临,笑吟吟朝我伸出手。
我们同样是青梅竹马,父王为我们定下了婚约,只待我满十八岁成婚。
可一场战争席卷了北羌,大雍的大军压境,求娶我这个嫡公主和亲。
谢淮时在战场上身负重伤,只为护我。
“我的珠珠,是草原上的骄阳,臣誓死也不会让公主去和亲。”
他染血的手抚上我的脸庞,昏迷过去前,那是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下定决心,要嫁入大雍,成为北羌的眼睛和耳朵。
我要保护我的母国,也保护他。
于是,我在大朝会上一曲霓裳羽衣舞,惊艳众生,夺得了萧玄奕的侧目。
也顺理成章成了大雍的皇后,至此三载。
温明珠进宫朝见那一日,太液池边,兰花葳蕤,我见到了那个雪肤花颜的少女。
她的皮肤因一直养在寺庙,瓷白娇弱,如一朵含苞的茉莉花。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千岁千千岁。”
她看着我笑,如同看着一具即将行将就木的尸体。
“臣女受陛下之命来侍奉娘娘,可有句话,要单独说与娘娘听。”
温明珠一步步走近我,附在我耳边,轻描淡写道:
“娘娘可知陛下心中之人到底是谁?又为何把我养在静安寺三年?我体弱,他不忍我受生育之苦,便寻了你这个替身。”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被她说出口的那一刻,我还是浑身一凛。
原来就连这个孩子,都是萧玄奕视我为生育工具的枷锁。
我笑了笑,“替身与否,只要本宫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就是北羌的公主,大雍的皇后,温小姐说是不是?”
温明珠轻蔑,“该怎么让你知道,我与玄奕哥哥的情谊,外人根本不值一提呀?”
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这替身不懂规矩,我便让你懂一懂。”
没想到,下一瞬,温明珠竟捉住了我的手腕,借着我的力量重重一推。
初春刚刚化冻的水面还泛着冷气,温明珠就那样扑通一下坠落下去。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彼时,萧玄奕恰好从宫宴上回来,刚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拼命将温明珠救了上来。
紧接着,他扬起湿漉漉的手就甩给我一个巴掌,大怒。
“乌云珠!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掌掴让我眼冒金星,险些磕倒在石子路上。
我后怕地捂住肚子,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凉到了脚底心。
眼前忽然一黑,我突然发现,我竟然看不见了。
3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天一下子黑了。
我脑海中嗡嗡一片,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温明珠还在耳边哭诉:
“我看着这兰花好看,想摘一朵赏玩,没想到引起了皇后娘娘不满,盛怒之下,她就把我推下了池子。”
萧玄奕的怒吼尚未消失。
“不过一朵花而已,你何必咄咄逼人!”
黑暗持续了片刻,我的眼前又恢复了一阵清明,从地狱重回人间,忽然落下泪来。
刚刚一瞬间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了。
五识尽丧的预言,果然正在一点一点应验。
我扬起猩红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萧玄奕。
“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拉着我,没站稳掉下去的。你为什么只信你自己愿意相信的?”
许是从来没见过我如此铿锵,萧玄奕滞住了。
他身边的内侍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提醒:
“陛下,皇后娘娘即将临盆,可受不得大悲大怒啊。”
萧玄奕见我哭了,抱着肚大如箩的六个月肚子,泪如雨下。
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了分。
他恢复了理智,眉头皱起。
“好了,刚刚你们双方都有错,明珠,你先回孤的寝殿去换衣服吧。”
萧玄奕说完,回头看向我,这个为他怀着孩子的女子。
“云珠,是孤刚刚下手太重了,你去煮一碗醒酒汤,在椒房殿等着孤吧。”
时隔已久,这是他第一次重新唤我这个名字。
我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转身回了自己宫。
醒酒汤由生姜和一些药材煮成,要放糖佐味,但我放成了盐。
当萧玄奕喝了一口我煮的汤,深深皱起眉时,我也接过来尝了一口,却尝不出任何味道,茫然无措。
“陛下,这汤有什么问题吗?”
“这汤如此咸,你没有尝出来吗?”
我敛眸,“臣妾只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萧玄奕盯着我半晌,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颤抖不已,问:
“云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味觉的?”
当发现我已经失去嗅觉和味觉时,他突然开始慌了。
他慌不择路抱住我,“云珠,朕去找能人异士,一定会治好你的,世间一定会有两全法,朕要你活着!”
我掩去泪水,心底冷笑不已。
萧玄奕,你的狠绝也会有动容的一刻吗?
可是太晚了。
萧玄奕不知道,我们北羌一族善蛊。
和亲时我曾带了几只蛊虫,有可以操控人心的情蛊,亦有逆天改命的转命蛊。
只是我一直心软,从未对萧玄奕用过。
如今,自是没有必要对他心软了。
方才的醒酒汤中,他已喝下了我的转命蛊。
来日待我假死离开,这些五识尽丧的命数都会一点点转移到萧玄奕身上。
4
温明珠入宫不及数日,萧玄奕便已迫不及待,下令要将温明珠封为贵妃。
她喜欢梨花,萧玄奕便将御花园我珍爱的海棠尽数砍去,换成了梨树满园;
她生辰日那天,萧玄奕准备了全城的烟花为她庆祝;
封妃的消息传来后,僵持了数日,他终于肯来看我。
见我假寐熟睡,萧玄奕伸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低声道:
“云珠,朕让国师已经想到了办法,可以找个替身,替你承担反噬的后果。”
“朕答应你,等你生下孩子,依然让你留在这个宫中,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我睫毛颤动,惊醒起身。
萧玄奕怔了一瞬。
“皇后,你醒了,朕来喂你喝药。”
他亲自端来一碗浓稠的药汁,轻轻搅动着,“御医说,这药最能驱邪安神……我加了蜂蜜调制,已经不苦了。”
可这世上有很多苦,是没法用甜来中和的。
我凄然一笑。
“我近日才明白,原来陛下宠爱我,只是因为臣妾和温贵妃生的像吗?”
“皇后乖乖喝药,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像从前一样。”
他将吹凉的药汁送到我嘴边,声声诱哄。
似乎只要我喝下了这药,他就能自欺欺人,得到那个从前对他温柔小意的乌云珠。
“陛下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抬手将他举起的那勺药打翻,赭石色的药汤洒在了他明黄色的衣袍上,登时变得脏污不堪。
萧玄奕隐忍着怒气,眼睫微微颤抖,握紧了拳头。
他是九五之尊的君王,从无人敢对他这般无礼。
我知道,他的耐心耗尽了。
下一瞬,他竟红着眼捏起我的下颌,将那剩余大半碗热烫的药汁,尽数灌进了我嘴里。
“你是皇后,应当贤良淑德!朕登基五年,后宫空无一人,不过如今才有了明珠,朕待你已是盛宠至极!”
我被呛得咳嗽起来,用仅剩的力气冷冷凝视着他。
“陛下负我之深,希望一定要记清楚。”
只有记得清楚,来日才会得到更深的报应。我默默想。
萧玄奕猝然起身,眼眸猩红。
“看来还是朕对你太过心软了,好好待在这椒房殿,生下皇长子,才是你唯一的宿命!”
僵持之时,小太监急匆匆闯入殿内。
“陛下,温贵妃梦魇了,请您过去瞧瞧!”
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
从那之后,萧玄奕再也没有踏足过椒房殿。
甚至大封贵妃的典礼,我称病不来,他也未置可否。
而我彻底失去五识之前,颤抖着写下一封信,交给侍女绿芜。
“等萧玄奕来了,你就把这封信,交给他。告诉他,我嫁来大雍时,披着一袭缂丝披风,那是我娘亲替我缝的。”
我顿了顿,嗓音喑哑,“来日,我希望它裹着我的尸身,将我送回母国安葬。”
“娘娘……”绿芜哭红了眼。
我知道,这孩子,注定是生不下来的。
而我也终要马革裹尸,回到我的故乡。
腹痛突然如刀绞,身下的猩红愈发蜿蜒,眼前陷入昏黑,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我笑着伸出手,仿佛看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少年郎。
谢淮时,我来找你了。
…
萧玄奕大封贵妃之日,用了半幅皇后仪仗,紫禁城歌舞升平,大赦天下。
殿阶下云鬓花颜的女子,是他从少年时心心念念之人,是他毕生挚爱。
洞房花烛夜,他看着那张和云珠有些相似的容颜,忽然有些失神。
“玄奕哥哥,明珠等了你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嫁给你了!”
温明珠娇娇怯怯伏在萧玄奕身上,瞧着自己身上的粉红嫁衣,心中隐有不甘。
只有正宫皇后,才能穿正红的凤冠霞帔。
好在,那个赝品很快就会应天书所言,不得好死了。
玄奕哥哥的心,还有皇后之位,终究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可萧玄奕却蹙起眉,脸上带着一丝疯狂:
“皇后今日没来,她那么在乎朕,也不知这个时候躲在哪个角落里哭。”
温明珠笑容微敛,刚要说些什么。
却见小太监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前来禀报:
“不好了陛下,皇后娘娘她……在椒房殿难产血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