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现在被称为国剧,是国粹。根据缺什么喊什么的原理,什么东西被捧到这个程度,就离玩完不远了。
诞生在北京
一般都把四大徽班进京,看作是京剧的起源。
1790年,为了庆贺乾隆老皇帝80岁寿辰,朝廷从扬州征召以著名艺人高朗亭为台柱子的三庆班进京表演。三庆班,是著名的徽班,以安徽籍艺人为主,主要唱徽调,兼二簧、昆曲、梆子等,反正就是学的比较杂,啥都唱。那时候,交通不便,坐在北京,就能看到全国各地多种戏剧,不论对谁来说,从平民到贵族,那都是人生幸事。
三庆班取得了轰动,其他徽班也陆续进京。后来,徽班们进行了优化组合,组成了三庆、四喜、春台、和春四大徽班。
京城,是文化中心。徽班在这里增长了见识,又陆续吸收了高腔、秦腔、楚调等剧种,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剧种——京剧。不过,当时还不叫京剧,而是根据其曲调特点,称作“皮黄”。到光绪年间,申报一个搞文化的学者,借鉴了西方的戏剧理念,本着中国的月亮和外国一样圆的原则,给皮黄戏起了一个高雅的名字——京剧。
因俗而起
在清朝中叶以前,戏曲拢共分为雅部和花部两类:雅部是指昆曲;花部是指徽调、秦腔、梆子等各地方戏,又叫乱弹。而京剧,就被归类于乱弹之中。在京剧成为主流之前,昆曲是戏曲领域的王者。
昆曲,是从兴起于南宋的南戏脱胎而来,以昆山腔为基础,经过民间艺人改良,形成昆曲。但昆曲的发扬光大,靠的却不是民间艺人,而是文人士大夫。明朝中后期,政治环境压抑,许多饱学之士无法再朝堂上精忠报国,就退隐江湖,搞起了文艺创作。其中,就有许多人投身到了戏曲领域,最著名的就是汤显祖。他的代表作《牡丹亭》,“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至今仍是绝唱。
昆曲的表演形式是载歌载舞,边唱边跳,曲调悠扬、文辞优美,节奏自然也缓慢,只有《红楼梦》中贾府那些受过文化艺术熏陶的公子、小姐、贵妇、官僚,才有心情、有能力欣赏,抠脚大汉看了就只想睡觉。
昆曲的题材以批判现实和歌颂爱情为主,这在盛行文字狱的清朝,类似于思想毒瘤。清朝以后,文艺创造的空间越来越小,文人士大夫对昆曲创作逐步失去了热情。再者,清朝从雍正帝开始,又不允许官员豢养戏子戏班。文人的远离,使昆曲的创作枯竭;私人戏班的减少,又使昆曲的受众减少。如此一来,昆曲的没落就不可避免了。
在昆曲没落的同时,京剧产生了。与昆曲相比,京剧节奏性强、台词浅白,有故事情节、没深刻内涵,都是歌颂忠臣孝子、贞洁烈妇,老少皆宜、妇孺皆通,广受普罗大众的欢迎。
角儿引领下的发展
如果说电影是导演主导的艺术形式,那么京剧就是由角儿主导的艺术形式。一出戏,所有的表达,都要靠舞台上的角儿们来传达。
京剧发展的主力,正是其从业人员。而早年,许多京剧从业人员的文化水平不高,以致在传统京剧中,很多情节没有逻辑性,很多唱词也都不通。
比如《红鬃烈马》,整个就是一部荒诞剧,背景架空就不说了,关键是许多情节都很牵强。薛平贵都被封督府官了,怎么还让王宝钏住寒窑呢,以至出征西凉前,夫妻俩还是在寒窑相别;薛平贵“一马离了西凉川”,与王宝钏相会,找魏虎算帐,为啥要提算一十八载的军粮;王允莫名其妙地就篡了位,不知与剧情发展有何关联,是为了表现王允不是好人,还是为了突出薛平贵报仇后,就能直接占领大唐江山的快意。
“听根苗”、“地平川”,诸如此类的词在传统京剧中,也是非常多,根本就不通,一听就是为了押韵,瞎凑合。
虽然,刚刚兴起的京剧称不上高雅,但因节奏感强、唱腔悠扬,催生了许多戏迷票友,从皇室贵族到贩夫走卒。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咸丰和慈禧这对晚清第一夫妇。据说,他们不但喜欢听,兴之所至之时,也会粉墨登场,过过戏瘾。
在上层欣赏、下层喜爱的双重动力下,听京剧渐成为一种社会潮流,而一大批艺术素养极高的名角儿也随之诞生,梅兰芳、马连良、程砚秋、叶盛兰……这些人看到了京剧的不足之处,携手一些热爱京剧的剧作家,对京剧进行了改良,在开宗立派的同时,也创作了一批艺术性很高的新剧,《贵妃醉酒》、《天女散花》、《锁麟囊》、《追韩信》、《红娘》……
从清末到民国,京剧发展进入全盛时期。京剧,也逐步摆脱了庸俗的雏形,成为一种雅俗共赏的艺术模式。
程式化中的功夫
与现代戏剧不同,京剧的表演追求的不是写实,而是写意,而这种写意就镌刻在程式化表演之中。在京剧舞台上,程式化体现在方方面面,文本结构、脸谱、唱腔、念白、锣鼓经……一举一动都有固定的程式,比如起霸、趟马、走边、圆场……听上去,京剧似乎是刻板的,但一字一句,能引发共鸣;一举一动,能体现美感,却是费功夫、耗心血的事。所以,京剧演员,尤其是成角儿的,那都是从小练下的功夫。
下的功夫不同,个人悟性不同,在舞台上的呈现自然就不同。据说,当年在《长坂坡》中,杨小楼饰演的赵云,出场前一句“马来呀”,豪气干云,举座皆惊。常胜将军、孤胆英雄——赵云,带着长板救主的壮举,仿佛穿越时空来到观众面前。
在程式化的大框架下,名角儿们往往会有锦上添花的新创意。在《霸王别姬》中,梅兰芳饰演的虞姬不仅在扮相及唱腔方面,均有创意,更对京剧中的舞蹈和武术中的剑法加以提炼,独创了一段舞剑,把对霸王,当时情真意切的缠绵与即将要生离死别的悲壮体现得淋漓尽致。
京剧,是一门综合艺术,仅有演唱与故事情节的京剧是不完整的。据说,1956年,在拍摄京剧电影《群英会》时,导演与马连良、叶盛兰等几位京剧大师就产生了分歧。导演主张按照电影的表达原则,注重故事的连贯性,而担当主演的大师们则希望像在京剧舞台上一样,全面展示,以便给后人留下鲜活的教材。最终,当然是听导演的了。但现在想来,全须全影地展现大师们的舞台艺术,似乎更应该是当年拍摄京剧电影的主旨,以便让今人能一睹大师的风采。
如今,大师的身影已不可追,大师们的表演已成绝响。因为,这些表演背后蕴藏的功力,是通过与观众面对面的表演,为引领观众入戏、为引发观众共鸣,而苦心孤诣才取得的。自上世纪60年代后,京剧就逐步失去了与观众面对面表演的舞台环境,也难以再产生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了。
强扮高雅带来的苦果
上世纪60年代中期,中国文艺进入了样板戏时代。《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杜鹃山》……传唱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它们听上去像京剧,但又似乎与传统认知中的京剧不同,加入很多现代化、甚至世界化的元素,油画做的布景、交响乐的伴奏、民歌化的唱腔、生活化的表演……
这些元素的加入,貌似把京剧推向了更高、更广的天与地,但却使京剧失去了原本的风韵。京剧是一门包含唱念做打的综合性艺术,以程式化为特点。没有了脸谱、髯口、水袖、翎子……以及西皮二黄的加持,京剧就少了表现的途径,就无法精彩地呈现人物与故事,不成为京剧。
对京剧而言,所有的改良、改革都要在京剧的程式之内进行。用梅兰芳大师的话说,这叫“移步不换形”,这才能在保持京剧之韵、京剧之美的基础上,能让京剧更好听、更好看。
由于样板戏对京剧的强行改革,在后样板戏时代,不但京剧的从艺人员出现了断档,京剧的观众基础也出现了断层。观众是京剧发展的原动力,失去了观众的京剧越发岌岌可危。
科技要与世界接轨,文化总想保留点中国特色,京剧因鲜明的程式化也成为中国特色之一。于是,为表重视,京剧被赋予了“国粹”、“国剧”之称。这种优待,在给予京剧高不可攀地位的同时,也揭示了京剧曲高和寡、乏人问津的困局。
如今,京剧已经成了文化的代名词,郭德纲也经常唱两句,以示自身底蕴丰厚。京剧演员,也混迹娱乐各领域、网络各平台。京剧似乎很热,但真正上了舞台,却风采难觅、韵味难寻,只余下些似是而非的唱腔。当一个行当的从业者,主要靠财政供养时,这个行当也就濒于消亡了。
所有的文艺形式,都有生命周期。该来的当也挡不住,要走的留也留不下,唐诗、宋词那么好,如今不也只能追慕和缅怀吗。所以,当前,出一部京剧的专题记录片很有必要。毕竟,在以后的日子里,能让后来者们追慕京剧的风采、缅怀大师的绝响,也是一件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