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两艘名为“旅行者号”的探测器,带着人类最美好的祝愿,飞向了深邃的宇宙。在它们身上,各携带了一张被称为“旅行者金唱片”的铜质磁盘。唱片里收录了55种人类语言的问候、巴赫和莫扎特的音乐、以及各种展现地球生命之美的图像和声音。

这是一个我们精心打造的“文明名片”,我们想让宇宙知道,我们是智慧的、艺术的、充满善意的。唱片里没有战争、没有贫穷、没有环境破坏,当然,也没有垃圾。
然而,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事实是:如果外星文明真的想了解人类,它们最应该研究的,或许不是这张镀金的唱片,而是我们遍布全球的垃圾填埋场。
因为,那是另一部更庞大、也更诚实的人类史诗。
垃圾考古学:一门“有味道”的显学在考古学家的世界里,垃圾有一个听起来非常文雅的名字——“Midden”(贝丘或垃圾堆)。对他们而言,这些看似无用的废弃物,是能解开历史谜团的“罗塞塔石碑”。因为,我们生产什么、消费什么、丢弃什么,以最直接的方式,定义了我们是谁。

在古罗马城外,考古学家曾发现一个由2500万个橄榄油罐碎片堆成的“罐子山” 。这个惊人的发现告诉我们两件事:第一,古罗马人对橄榄油的消耗量大到惊人;第二,这些油罐几乎全部来自西班牙和埃及。这意味着,罗马城的繁荣,建立在强大的贸易和进口体系之上。垃圾,揭示了一座伟大帝国的经济命脉。
在新西兰,考古学家通过分析毛利人留下的贝丘发现,在早期的垃圾层里,有大量恐鸟和海豹的骨头。但在晚期的垃圾层里,这些大型动物的骨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鱼骨和贝壳。这幅由垃圾构成的图景,无声地讲述了一个关于“资源枯竭”的悲伤故事:当大型猎物被过度捕杀后,人们不得不改变自己的食谱以求生存。
甚至在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的故居外,考古学家也在一个垃圾坑里,找到了他用过的皮带扣、精致的瓷器碎片和他招待客人时所吃肉类的骨头 。这些被丢弃的“小秘密”,比任何官方传记,都更真实地还原了一个伟人的日常生活。
现代“谎言”与垃圾的“真相”你可能会说,那是古代。在拥有海量数据和社交媒体的今天,我们还需要靠翻垃圾来了解自己吗?
答案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因为,我们正生活在一个前所未有地善于“自我美化”的时代。而垃圾,是戳破这一切滤镜的唯一“铁证”。
上世纪80年代,美国社会曾对“垃圾危机”感到极度恐慌。环保组织和媒体普遍宣称,我们的垃圾场,快被一次性尿布和快餐包装给填满了。
然而,当一群被称为“垃圾学家”(Garbologists)的研究者,真正挖开垃圾填埋场进行分析时,却发现了惊人的事实:那些被口诛笔伐的尿布和快餐盒,在新垃圾的总体积中,占比不到2%。真正的大头,是建筑垃圾和废纸。
公众的“感觉”,和垃圾的“真相”,完全是两回事。
另一个更经典的实验来自亚利桑那大学。一位教授采访了大量图森市的居民,请他们记录自己的饮食习惯,然后,他带着学生去翻查这些家庭的垃圾桶。
结果不出所料,人们和他们的垃圾,讲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几乎所有人都高估了自己对健康食品(如蔬菜水果)的摄入量,同时低估了对不健康食品的消耗。
人们普遍将自己的酒精饮用量,少报了近一半。垃圾桶里空酒瓶的数量,是他们问卷上数字的两倍。
最有趣的发现是关于黄油。除了一个特殊群体,所有人都少报了黄油的摄入量。而那个唯一的例外,是经历过二战的那一代人,他们反而多报了黄油的消耗量。因为在那个物资匮乏、黄油需要配给的年代,黄油是珍贵和健康的象征。
这个实验赤裸裸地揭示了:我们向世界展示的,是我们“希望”成为的自己;而我们的垃圾,才是我们“真实”的自己。
你的垃圾,从不撒谎回到开头的那张“旅行者金唱片”。那里面是我们想被记住的样子,是我们写给宇宙的情书,是我们朋友圈里精心P过的照片。
而我们每天扔进垃圾桶的外卖盒、快递箱、空酒瓶和零食袋,则是我们的生活日记,是我们未经修饰的素颜照。
它或许不那么光鲜,不那么“正能量”,甚至有些令人尴尬。但它记录了我们的真实欲望,暴露了我们的消费习惯,也见证了我们为生活付出的每一分代价。
在这个人人都是“生活表演家”的时代,这份藏在垃圾堆里的“绝对诚实”,或许才是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