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答案。

第一章终局的叹息。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触手，固执地钻入鼻腔，与生命逐渐腐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李默躺在洁白得刺眼的病床上，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视线所及，是天花板上一片单调的空白，偶尔有窗外摇曳的树影掠过，像他正在迅速流逝的时间投下的、最后的斑驳痕迹。

七十八年。整整七十八年的人生，如同被雨水打湿、模糊不清的旧照片，在他脑海中一帧帧缓慢地回放。没有波澜壮阔，没有刻骨铭心，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灰扑扑的平庸。他像无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然后被生活的洪流裹挟着，踉跄前行。

「事业？」他曾在心底无数次咀嚼这个词语，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在那个半死不活的单位里蹉跎数十年，从青涩的青年熬成了沉默的中年，最终带着一个不痛不痒的「科员」身份退休。没有耀眼的成就，甚至没有一次值得称道的晋升。就像沙滩上的一粒沙，被浪潮一遍遍冲刷，最终消失在无数的沙粒之中，寻不见任何独特的痕迹。

「财富？」他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勉强温饱，略有盈余罢了。年轻时也曾做过一夜暴富的梦，但现实是柴米油盐、房贷车贷，还有那永远追不上物价涨幅的工资。到老了，存折上的数字仅仅够支付这场缠绵病榻的费用，或许，还能给不成器的儿子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遗产。「钱钱没挣到」，他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这样苦涩地反复思量。

「家庭？」呵，家庭。曾经也有过短暂的温情吧？刚结婚时，妻子眼中也曾有过光彩。但不知从何时起，争吵取代了沟通，冷漠吞噬了热情。是为了谁辅导孩子作业，是为了哪边的亲戚礼数不周，还是为了那永远不够花的薪水？琐碎的怨怼像铁锈一样，慢慢侵蚀了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婚姻基座。儿子呢？在无尽的争吵和忽视中长大，如今与他相对无言，除了例行公事般的探望，再无更多交流。所谓的家，早已名存实亡，只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而非心灵的港湾。

「一事无成……」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近乎气音的嗫嚅。一股巨大的、彻骨的遗憾和空虚，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心脏，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不怕死，他只是害怕，以这样一种苍白无力、毫无意义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他这一生，仿佛从未真正活过，只是在「存在」与「消亡」之间，漫长而乏味地等待罢了。

眼前的光线开始扭曲、暗淡，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呐喊：「我不甘心！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要活出个不一样的样子！精彩，对，精彩的人生！」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一个奇异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深处。那声音非男非女，不含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亘古不变的星空，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想再重活一次吗？」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那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渴望驱动着他。他用意念，或者说，用残存的灵魂之火，迸发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回答：

「想！」

带着这最后的、强烈的夙愿，李默，这个自认为失败了一生的老人，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离，仿佛坠入一条光的隧道，无数模糊的景象飞速掠过，最终归于一片温暖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