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西晋名剑被老太太当废铁捐了,拉车工人起贪念占为己有,殊不知黄雀在后......
01 平原古剑
1958年秋,广西首府南宁市。
市里头一家单位向公安机关报案,说是一件馆藏级别的古文物离奇失踪了。
消息一层层报上去,很快就引起了市局乃至更高层领导的高度重视,市公安局当即拍板,火速成立了专案组,对这起古文物失踪案展开全面调查。
然而,任谁也没想到,这案子背后牵扯出的曲折与复杂,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整个侦查过程,也变得异常艰难。
要说这案子,就得先从那件失踪的宝贝说起。
这是一把古剑,名叫“平原之剑”。
历史上的名剑大体上分两种,一种是剑本身就很牛,出自大师之手,比如干将莫邪、湛卢鱼肠之类的上古神兵。
还有一种,就是剑本身不一定很牛,但是他的主人很牛,比如这把平原之剑。它的主人,在历史上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西晋时期的大名士,陆机。
史书上关于陆机其人其事的记载,洋洋洒洒,能装好几大本,可偏偏对他这把随身佩剑,却吝啬到连半个字儿都没提。
所以,要是硬要说这把剑既是古剑,又是名剑,那所有的“名”,都得往它的主人陆机身上去扯。
这陆机,字士衡,有个别名叫平原,祖籍吴郡吴县,也就是今天的江苏苏州。
他这出身,搁现在讲,那可是根正苗红的“高干”家庭。
他的祖父,是三国时期东吴大都督陆逊,火烧连营七百里,把刘备打得颜面扫地那位。
他的父亲陆抗,也是东吴的一代名将,这爷俩,在当时被看作是东吴的擎天玉柱,朝野上下,都把他们并称为“逊抗”,可见其威望之高。
到了陆机这一辈,虽说在战场上的功勋没法儿跟爷爷和老爹比,可论起个人魅力和“人气”,那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东吴那会儿,他就是个文武双全的全能型人才。
论武,他是东吴的牙门将。
这“牙门将”可不是个闲职,负责统领士兵并指挥作战,能干这个位置的,不光得有一身过人的胆气和武艺,还得有相当出色的军事谋略。
论起文采,那陆机就更是了不得了。
他是当时首屈一指的文学家、书法家。
东吴灭亡后,陆机和他弟弟陆云一道,从江南来到西晋的首都洛阳。
哥俩的才华,一下子就把整个京城的文坛给镇住了。
当时就有那么一句流行语,叫“二陆入洛,三张减价”。意思就是,他们陆家兄弟俩一到洛阳,原来京城里最牛气的“三张”(张载、张协、张亢三兄弟)都显得黯然失色,身价大跌。
陆机在西晋王朝,官运也还算亨通,先后做过太傅祭酒、郎中令、著作郎、相国参军这些官职,还被封为关中侯。
到了公元303年,他的人生达到了顶峰,被任命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率领大军去讨伐长沙王司马乂。
可惜,陆机在七里涧一战中遭遇惨败,随后便被政敌抓住把柄,一代名士,竟落得个被夷灭三族的悲惨下场。
临刑前,他望着故乡的方向,留下了一句千古绝唱:“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大概意思是:还想再听听故乡华亭的鹤鸣,又怎么可能呢?
他死后,行刑的官员将其军帐中的所有文书、文房四宝以及私人物品,全部清点封存,带回洛阳,向当时掌权的成都王司马颖复命。
在这些被封存的遗物里,就包括他生前须臾不离的那把佩剑。
以陆机当时在整个社会上的巨大影响力和名气,他用过的这把佩剑,怎么说也算得上一把名剑了。
陆机身死前后,恰逢中国历史上那段最黑暗、最混乱的时期之一——西晋“八王之乱”。
今天你做皇帝,明天他篡位,整个中原大地杀得是血流成河,白骨露于野。
所以,陆机的这批遗物被钦差从军营带走之后,便在乱世的洪流中彻底失去了踪影,再无半点消息。
那么,一个很自然的问题就冒出来了:这口历经千年风雨、见证了一代名士悲欢离合的古剑,又是如何辗转流落,最终出现在千里之外、一千六百多年后的南宁城呢?
这事儿,还得从南宁城里一条名叫金狮巷的老街巷说起。
02 金狮巷徐家
南宁城里,有那么一条巷子,如今被列为“南宁十二条老街巷之一”,名叫金狮巷。
这条巷子不算长,也就三百来米,两边都是带着浓郁清末民初风格的老建筑,在这巷子的中段,住着一户徐姓人家。
这徐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在典当行里吃饭的“朝奉”——也就是掌眼师傅。
但你要是再往前刨根问底,会发现徐家的老祖宗,干的却是另一门手艺:制作和维修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到了他们手里,都能拾掇得焕然一新。
这门手艺传到徐燕归的曾祖父那一代,赶上了一个世道变革的当口,徐家的营生也跟着拐了个大弯。
当时,徐家曾祖父有个姓桑的铁哥们儿,开了家典当行。
这位桑老板是个脑子活泛的主儿,眼瞅着第一次鸦片战争打完,清廷跟英国佬签了《南京条约》,被迫开放了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个通商口岸,史称“五口通商”。
南宁虽然没在这五个口岸里头,但对于生意人来说,风向已经变了。
桑老板年轻时去越南闯荡过一阵子,跟法国人打过不少交道,对那些“鬼佬”的口味摸得门儿清。
他知道,洋人对神秘的东方古国充满了好奇,尤其是那些带着历史印记的古董玩意儿,更是趋之若鹜。
结合自个儿的典当本行,桑老板琢磨出了一个新点子。
典当行里头,总有些当了东西却再也赎不回去的“死当”、“绝当”。
桑老板寻思,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通过拍卖或者转卖的方式,推销给那些洋人呢?
他尤其看好的,就是中国的古兵器。
在他看来,那玩意儿既有历史感,又有阳刚气,洋人准喜欢。
可这事儿有个麻烦。
按照当时典当业的老规矩,兵器是严禁典押交易的。
客人要是硬要当,那就得当场把兵器毁了,按废铜烂铁的价钱收。典当行里哪有地方存那堆破铜烂铁?所以基本上没人愿意做这赔本买卖。
桑老板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打出广告,高调宣布自己的典当行可以接收旧兵器,有多少收多少。
你想想,别的典当行都不收的玩意儿,他这边收,那这个价格可不就是桑老板说了算嘛,他想压价多少就能压价多少。
收进来之后,再请手艺高超的工匠给修缮一新,然后委托相熟的古玩店铺,卖给洋人或者对此感兴趣的商人。
桑老板坚信,这门独家生意,不但能做,而且能做大做长久。
最重要的,这玩意,简直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本万利的买卖,极低的价格收过来,卖主又是不甚了解的外国佬,这中间的利润,可想而知。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手艺精湛的工匠。
他立马就想到了自己的好友,徐燕归的曾祖父。
于是,桑老板三番五次登门,动员这位制作和修缮兵器的大行家改行,到他的典当行来当朝奉。
徐老先生就这么着,从一个兵器工匠,摇身一变成了典当行的朝奉师傅。
当然,他在典当行里只管两摊子活儿:一是收进来的旧兵器怎么估价,二是怎么把这些锈迹斑斑的家伙修旧如旧。
至于要修到什么程度,那得跟下家古玩店或者收购商仔细沟通,按人家的要求来。
这一干,就是整整二十年。
直到年老体衰,干不动了,徐老先生才歇了手,把这门吃饭的绝活,原原本本地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徐燕归的祖父——徐初迟。
自此,徐家就跟典当行朝奉这碗饭结下了不解之缘。
然而,花无百日红。
到了徐燕归这一代,世道又变了。
来中国的洋人,兴趣点早就转移了,对那些冷冰冰的旧兵器不怎么感冒了。
所以,徐燕归的父亲便对他说,咱家这门手艺,怕是传不下去了,你还是好好念书吧。
书读出头了,就有了真本事,将来不管是做官、教书,还是去商行里做个账房先生,都比摆弄这些旧铜烂铁强。
徐燕归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孝顺听话。
听了父亲的话,他便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发奋读书。
可是,他对祖辈传下来的那份修缮技艺,有着一种近乎天生的、着了魔似的浓厚兴趣。
从小耳濡目染,许多修缮的门道,他甚至无师自通。
父亲发现了儿子的这份天性,于是,在父子俩都有空闲的时候,他便会私下里,将那些不外传的独门诀窍,一点一点地传授给徐燕归。
这门传了三代的手艺,终究还是在徐燕归这里,续上了香火。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1940年,徐燕归的父亲突发中风,虽说救治及时,命是保住了,但人也去了大半,瘫在床上,生活再难自理。
家里的顶梁柱一下子塌了,刚读完初中的徐燕归,在当时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只得放弃了继续升学的念头,进了一家煤炭行,做起了账房先生,挑起了养家的重担。
日子虽然清苦,可徐燕归心里那份对旧兵器的痴迷,却从未熄灭过。
闲暇时,他会把父亲留下的那堆在外人看来跟废铜烂铁没两样的残破兵器清理出来,一件件地琢磨,试着动手修缮。
那把西晋古剑,就是在这堆“废铜烂铁”里被他翻出来的。
起初,徐燕归并没看出这东西有什么了不得。
这把剑的外观看上去还算完整,剑鞘死死地裹着剑身,就连剑柄上的护手和缠绳,都还没被岁月完全啃光。
他凭着从父亲那儿学来的半吊子手艺估摸着,这剑顶多是明清时期的东西,有个五六百年历史就撑死了。
他真正对这把剑上了心,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难题。
剑身和剑鞘,被一个构造极为特殊的机括给牢牢锁死了。
那机括内部已经锈得一塌糊涂,他用尽了各种法子,折腾得好些时日,那剑就是纹丝不动。
他有种狗咬刺猬,不知从何下嘴的感觉。
他也曾试着去请教病榻上的父亲,想问问这把剑的来历和开锁的诀窍。
可面对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老人,每一次沟通都以失败告终。
年轻人的一腔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碰了壁的徐燕归,渐渐打了退堂鼓,把心思又放到了修复其他相对简单的旧兵器上去了。
之后的几年,世事纷扰,徐燕归的生活也几经波折,那把打不开的古剑,就一直被他扔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一晃多年过去,南宁城解放了,徐燕归的生活也安定了下来。
许是人到中年,心性沉稳了,他又开始琢磨修复旧兵器这门手艺了,而第一个要攻克的目标,就是那把曾经让他束手无策的古剑。
这时候徐燕归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徐燕归只能把徐燕归把父亲留下来的那些工作笔记、账本、杂记全都翻了出来,一页一页地仔细研读。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硬是从几张购买化学药品的旧账单和同一时期的修缮记录中,一点点地比对、推敲,最终还原出了一份能够对付严重锈蚀的药液配方。
经过多次试验,他成功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配制的药液滴入机括的缝隙,只听得“咔哒”一声微响,那困扰他多年的机括,应声而解。
他缓缓地将剑身从剑鞘中抽出。
接下来,他开始清理剑柄上那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缠缑。
当那些混杂着金属丝与头发的细绳被一层层剥离后,剑茎的真容显露了出来。
就在那扇形的剑茎上,两面各锈刻着四个字,字体介于篆书和隶书之间,古朴苍劲。
徐燕归凑近了,仔细辨认。
一面是——“华亭陆机”。
另一面是——“平原之剑”。
“轰”的一下,徐燕归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华亭陆机!平原!这……这竟然是西晋那位大名士陆机的佩剑!
他捧着这把穿越了一千六百多年光阴的古剑,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这可是国宝!
惊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一次在街头闲逛,他遇到一位文物店的熟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说一把西晋名人的佩剑大概值多少钱。
对方告诉他,这得看具体情况,但像他描述的这种,收购价怎么也得有个一两千块人民币。
一两千块!
在那个年代,这笔钱足以在南宁城里买下一座至少三间屋子的大院子了。
徐燕归的家境只能算小康,他生性谨慎,解放后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行事更是小心翼翼。
回到家,他把这事跟妻子张翠鸣一说,两口子想法出奇地一致:这钱,咱不能贪。这宝贝是国家的,得交给国家。
既然是陆机的宝剑,那交给他的家乡政府,算是物归原主。
打定主意后,徐燕归找出相机,给古剑拍了一组照片,然后写了一封长信,连同照片一起,寄往了江苏省松江行政专署。
信寄出去了,徐燕归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他把这把国之重宝小心地包裹好,静静地等待着来自千里之外的回音。
03 古剑当废铁捐了
信寄出去后,一连几个月都没个动静。
就在他快要淡忘此事的时候,一封来自江苏松江的挂号信,终于送到了他手上。
信里说,松江专署收到他的信件和照片后,非常重视,立即组织了本地的专家对剑茎上那八个字进行鉴定,并上报了江苏省人委。
省里批准后,又联系了文化部、国家文物局和公安部。前不久,专署特地指派专人,带着照片奔赴北京,请故宫博物院的顶级专家们掌眼。
北京的专家们,把照片上的字迹,跟故宫新近收藏的陆机唯一传世的书法真迹《平复帖》进行了反复比对,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照片上那八个若篆若隶的字,与《平复帖》的字迹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可以认定,系陆机亲笔所书!
与此同时,故宫的文物专家在研究了剑鞘的照片后,也确认其形制、纹饰完全符合西晋时期同类剑器的特征。
信的末尾,松江专署对徐燕归的爱国捐赠行为表示了由衷的感谢,并郑重其事地嘱咐他,务必保持文物原状,千万不要再做任何处理。
专署将在年后,也就是1958年开春之后,派专人前来南宁,与他办理正式的文物捐赠手续。
这下,徐燕归心里的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
可左等右等,说好的“年后”,眼瞅着阳历年过完了,农历春节也过去了,日历都翻到了三月中旬,松江方面还是杳无音讯。
1958年3月18日,一纸公文下来,原江苏省松江专区正式撤销,其下辖的松江县被划归苏州专区管辖。
徐燕归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得,这捐剑的事儿,看来是黄了。
人家自己都乱成一锅粥了,哪还有闲工夫管这千里之外的破事儿。
于是,他便把这事彻底丢到了脑后,不再去想。
时间一晃,半年就过去了。
神州大地上,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炼钢得有燃料,原本就紧张的煤炭供应,一下子又绷紧了弦。
徐燕归作为煤炭行的账房先生,工作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
就在这节骨眼上,他竟然在同一天,分别收到了来自上海市博物馆的电报和苏州专署的公函。两边的内容大同小异,都向他表达了希望接受“平原之剑”捐赠的意向。
这下徐燕归才明白,原来松江专署在被撤销前,已经把这事儿上报给了省里。
而上海那边,估计是从别的渠道听说了风声。
这把千年古剑,一下子成了沪苏两地文博界眼中的香饽饽。
尤其是上海方面,意愿似乎更为迫切,电报里明确表示,近日就将派员亲赴南宁,与徐先生当面沟通。
徐燕归不敢怠慢,赶紧把那把在卧室角落里搁了半年的“平原之剑”拿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他心里就暗叫一声“不好!”
只见那古剑之上,已是锈迹斑斑。
尤其是剑鞘,表面已经泛起了一层斑驳陆离的铜绿。
这也难怪,徐家住的是平房,南宁这地方,出了名的多雨潮湿。
那把剑就用一块旧布包着,只能隔隔灰尘,哪能防得了潮气。
徐燕归当即动手,做起了临时处理。
他先把剑体与剑鞘分开,将剑鞘用吸水的绵纸包好,放进一个专门用来给刀剑类兵器吸潮的细长木盒里。
刚把盒子盖好,正准备处理剑体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到门口“嘎”地一声停住。
紧接着,就听见同事老刘风风火火地闯进堂屋,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就往外拖。
到了门外,徐燕归才弄明白,原来是单位领导下了急命令,让他和老刘立刻动身,前往抚顺紧急出差,为南宁市的全民大炼钢铁采购支援煤炭。
这种急差,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这次显然更为急迫。
徐燕归连回家收拾行李的功夫都没有,只来得及冲着屋里的岳母乐氏喊了一嗓子:“妈,我出急差去了!卧室里的东西,回头让翠鸣收拾一下!”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老刘拽上了摩托车后座,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巷子口。
这一天,是1958年9月29日。
一个谁也无法预料到的巨大阴差阳错,就此拉开了序幕。
那年头,大炼钢铁的浪潮席卷了全国。
群众的积极性被空前调动起来,社会上能找得到的废铜烂铁,早就被搜罗一空,送进了各个单位、街道建起的小高炉。
眼瞅着“原料”告急,不知是哪个脑子活泛的灵机一动,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家里。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家庭献铁”运动开始了。
居委会的干部和积极分子们,推着板车,挨家挨户地上门收集。
这一收,就把那把沉睡了千年的“平原之剑”,也给收走了。
当然,这“收”不是“搜”,那是徐燕归的岳母乐氏,老太太亲手、主动交出去的。
这事儿,说起来是个误会,徐燕归火急火燎的跟着同事老刘出了门,而妻子张翠鸣,这天也被单位临时指派加班,而且一干一个通宵。
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想着给女儿收拾收拾,一眼就瞧见了桌上那把锈迹斑斑、剑身分离的古剑。
在她看来,这不就是一截准备捐给国家炼钢铁的废铁嘛!
女婿出门前特意交代要收拾的“东西”,想必就是它了。
于是,老太太就把那截在她眼中毫无价值的“废铁”拿到了灶间,往角落里一放,心里盘算着,等明天居委会干部再来收废铁的时候,正好交出去,也算是为国家的大炼钢铁做了贡献。
第二天上午,上了一天一宿班的张翠鸣回到家匆匆洗了澡就倒头大睡了。
乐氏见女儿累成这样,心疼还来不及,自然也不会拿女婿出门前那句无关紧要的交代去打扰她。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母女俩谁也没再提起这事儿。
直到两天后,也就是10月2号,张翠鸣歇过劲儿来,才猛然发现卧室里的古剑不见了。
她心里一惊,赶紧问母亲。
乐氏还挺纳闷,说那截废铁啊?
我前天就交给上门来收的居委会干部啦!
张翠鸣一听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回闯下天大的祸了!
10月2号的深夜,熟睡中的张翠鸣,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敲门的是丈夫单位的领导老丁,还有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陌生男子,是市文化局的顾科长。
两人深夜造访,是因为当天夜里,南宁市里头,接到了一通从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
指示的内容很简单:让南宁方面立刻通知煤炭公司的徐燕归同志,让他带上准备捐赠给松江的那把西晋古剑,由市里指派专人陪同,火速前往北京。
原来,北京方面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倒不是因为这把古剑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有多重,而是剑茎上那八个被专家认定为陆机亲笔的字,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陆机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地位,那可是泰山北斗级别的,然而,陆机流传于世的真迹仅有一幅,就是那件国宝《平复帖》。
那只是他当年写给一位友人的信札,寥寥九行,八十四个字。
可就是这八十四个字,被后世书法界奉为圭臬,认为它是历史上第一件流传有序的法帖墨迹,其在中国书法史上的意义,怎么高估都不过分。
现在,徐燕归要捐赠的这把“平原之剑”上,竟然也出现了疑似陆机的亲笔。
倘若此事属实,那对于研究中国古代书法的演变,其价值将是无法估量的。
正因如此,才有了煤炭公司的老丁和市文化局分管文物的顾科长,深夜造访徐家的这一幕。
此刻,听着张翠鸣和她母亲乐氏一问一答,三言两语把古剑被当成废铁交出去的经过一说,老丁和顾科长当场就懵了,两个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丁是个老实人,遇上这种事,脑子当时就成了一团浆糊,没了主意。
还是顾科长见多识广,脑子转得快。
他当机立断地说道:“弟妹,老太太,你们也别急。我看可以马上跟公安机关联系,请民警同志出面,帮忙寻找这把被误送出去的古剑!”
南宁市公安局兴宁分局接到顾科长以市文化局名义打来的求助电话后,当即指令下辖的兴宁派出所,立刻出警,协助寻找失落的国宝。
没过多久,派出所的民警老邢和小葛就骑着自行车赶到了徐家。
他们当即请居委会主任沈心慈出面,把9月30号那天参与上门收废铁的居委会成员李明娟,以及当时帮忙的居民陆鼎、小凌、小马,全都从热被窝里叫了起来,火速赶往居委会。
04 南宁城里寻古剑
居委会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被从梦中叫醒的李明娟、陆鼎、小凌、小马四个人,睡眼惺忪地坐在长条凳上,一脸莫名其妙。
当着市文化局顾科长和煤炭公司老丁的面,老邢和小葛开始了解情况,一了解发现,确实是乐氏老太太把那把西晋古剑当废铁给捐出去了。
一行人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又赶往街道指定的冶炼点。
等他们赶到时,已是10月3号的凌晨四点。
可冶炼点上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不过,大伙儿不是在炼钢,而是在……拆高炉。
一问才知道,原来之前匆匆砌起来的小高炉,质量不过关,炼出来的几炉铁水,全是废品。
街道领导一怒之下,下令全部推倒重来。
老邢和小葛一听这话,心里头竟涌起一阵侥幸的窃喜。
他们赶紧追问,那9月30号收来的那批废铁呢?
冶炼点的负责人打着哈欠回答,说还没来得及入炉呢,就堆在那边。
没入炉!这就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二话不说,立刻动手,就在那堆积如山的废铁里翻检起来。
可翻了足足一个多钟头,来来回回翻了三遍发现——那把古剑,根本就不在里面!
两个民警顿时一个激灵,脑子里同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是遇上识货的了,半道上把古剑给偷走了?
旁边的老丁和顾科长也慌了神,压低声音问:“邢警官,这……这是怎么回事?古剑被偷啦?”
老邢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他沉吟片刻,对顾科长和老丁说:“现在看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为了确定是在运输途中出的问题,还是送到这边以后出的问题,我们需要把这堆废铁,重新过一次磅。”
重新过磅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把因为来回搬动而掉落的铁锈估算进去,当初入库时的重量,准确无误。
结论,只有一个。
老邢和小葛的脸,瞬间绷得像两块铁板。
“古剑,是在从金狮巷徐家到人民公园冶炼点的运输途中,不翼而飞的!”
案子的性质,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从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误失”,陡然升级为一桩情节严重的“盗窃案”!
老邢一字一顿地说道:“李明娟、小凌、小马,还有陆鼎,你们四个,立刻跟我们回派出所!”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基层派出所的处置能力。
10月3日上午,南宁市公安局正式下文,决定成立“10·3古剑失窃案”专案组,对该案予以立案侦查。
由市局、分局和派出所三级单位抽调了田博强、林海生、乐凯、富培德、王守略、钱思际、邢立志(即派出所民警老邢)等七名精干警力组成。
市局刑侦科的骨干田博强和经验丰富的林海生,分别被任命为专案组的正、副组长。
当天上午,专案组全体成员就在分局的一间会议室里碰了头。
老邢作为第一手接触案情的警员,先将一应情况向大伙儿作了详细介绍。
在专案组的刑警们看来,整个案情的逻辑链条非常清晰:古剑,是在从金狮巷徐家到人民公园冶炼点的运输途中,不翼而飞的!
而这个过程,只有李明娟、小凌、小马和陆鼎四人最清楚,只能在这四人身上继续找线索。
之前,这四个当事人在接受派出所民警调查时,众口一词,都说他们全程跟着板车,寸步未离。
经过刑警们耐心细致的反复盘问,一个先前被所有人都遗漏了的关键细节,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他们四个人,在中途有过短暂停顿,当时李明娟、小凌、小马三人均前往茶摊买完茶水喝,而闷头拉车的陆鼎却称自己带着水呢,就在车上等着他们三人。
当时,陆鼎是这么说的,“我自己带着水呢。你们去喝,我就在这边喝口水,等你们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