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洙,韩国人,在日本留学期间看到了金基德的《漂流欲室》,瞬间点燃了电影梦想。
回国后他努力奋进,然后成为了金基德的助理导演。
没成想在大师身边的浸染,果然有些作用。2010年他推出了自己导演的作品,并成功斩获第47届韩国大钟电影奖新导演奖。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
时至今日,在豆瓣上,有超过30万人给出了评分,电影也拿到了不错的成绩,8.6。

网友们觉得好血腥、好暴力,可是相对于电影的主题和表达,那些血浆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绝大多数的国人而言,这电影可不是什么「今日说法」,而是半部爽文版《盲山》,也是一个时代的哀鸣,是无数被囚禁在传统枷锁中的女性,终于用最原始的方式发出的呐喊。
OK,今天我们走进金福南的世界。
01.电影跟小李子的新片有些类似,呈现出一种欺骗性的温和。首先,你需要撑过电影的前1个小时。
故事呢就简单了。
在首尔金融界工作的郑海媛因工作压力和人际纠纷,选择回到童年故乡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岛「无岛」度假。

之所以去这里,因为她爷爷家在这,她也在岛上有着儿时的记忆,以及曾经的闺蜜玩伴——金福南。
回到岛上后,海媛和福南重逢,却发现这个记忆中淳朴的小岛已然沦为一座人间炼狱。
福南在这里不仅是全岛唯一的年轻劳动力,更是丈夫、小叔子乃至全村男性的泄欲工具和出气筒。

在经历了女儿意外致死、而作为唯一目击者的海媛却选择冷漠旁观之后,福南内心最后一道堤坝轰然崩塌。
她拿起了镰刀,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向这个「一点都不亲切」的世界发起了决绝的反抗。
02.因深受金基德影响,张哲洙把控的整部电影,叙事构建精准且直白,二元化——首尔和无岛。
城市与孤岛的构建并非割裂,也不是简单的文明与野蛮对立,其实它们是贯通连接的,一如影片结尾,海媛平躺在首尔的地板上,慢慢地幻化为那座无岛一样,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同揭示了现代韩国社会肌体上的脓疮。

电影一开始,镜头并没有聚焦无岛的蛮荒,而是放在首尔。
拥堵的车流、冰冷的摩天大楼、广播里播放的关于生食体验的无聊笑话,共同构筑了一个高速运转下人性疏离的场域。
海媛,金融白领,正是这片精致荒漠的典型产物。

她目睹街头女性被殴打,却下意识地摇上车窗,隔绝了求救声;她在警局面对指认嫌犯的责任时,选择了懦弱与逃避。城市文明的发展带来了人性的冷漠,每个人都以自我利益为中心,自私地活着。
海媛的冷漠并非天性使然,而是都市生存法则内化于心的保护色。
与之对应,和首尔的间接、心理性暴力不同,无岛的暴力是赤裸且物理的。
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其名字本身就充满了象征意味,一个无法无天、无道无德之地。
在这里,现代法律与伦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父权崇拜。
「家里得有男人」、「女人就得跟男人一起过」这类话语,构成了岛上不容置疑的价值体系。
福南的悲剧,正是在这片野蛮的温床上滋生。
她被物化为劳动工具、生育机器和泄欲对象,其个人意志与尊严被彻底剥夺。

然而,更讽刺的是,这座在福南看来是地狱的孤岛,却成了海媛逃离都市压力的世外桃源。
这种错位的认知,深刻揭示了两个空间在本质上的共谋,海媛的身体轮廓与无岛的海岸线重合,暗示无岛不仅是福南的地狱,也是海媛内心冷漠与压抑的具象化投射。
城市与孤岛,一个冷漠,一个野蛮,共同绞杀了人性。
最终影片也达成了对父权制度的批判。
无岛上的性别关系呈现出极端的不平等。男性垄断一切资源和权力,女性沦为生育工具、劳动力和性对象。更可怕的是,年长女性也成为这套体系的维护者,准备继续完成代际压迫的传递。
而福南的觉醒标志着这套秩序的根基动摇。

当她质问女人可以被石头砸,男的就不可以吗?是对荒谬规则的直接挑战。
镰刀下的每一个死者,都是父权体系的具象化身。
03.电影让人看的悲痛、压抑,后面又带有些许爽快与遗憾。
这种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金福南与郑海媛这两个核心角色的深度塑造。
她们是张哲洙边缘化手法塑造的典型形象,分别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困境,构建起内核充沛的叙事动力。

福南最初以一种近乎纯洁母亲的形象出现。
她勤劳、善良、坚韧,默默承受着一切苦难。
她对海媛的热情与真诚,与岛上其他人的麻木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这种极致的善良在压迫性的环境中,却被视为愚蠢。
其悲剧在于,她所珍视的一切:女儿、友谊、对首尔的向往——被逐一摧毁。
女儿的死亡,海媛的背叛,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刻,她完成了从「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到复仇女神的转变。
这场复仇并非一时冲动,而是长期压抑后的必然爆发。
她的杀戮行为,虽然血腥,却带有一种仪式感,是对男权社会和冷漠人性的终极审判。
福南的毁灭,是对传统女性在极端父权压迫下以死抗争命运的悲剧写照。
海媛则代表了另一类女性:身处都市,看似独立、体面,实则内心早已被现代生活的压力与疏离感侵蚀得千疮百孔。
她的自私、冷漠与怯懦,使她成为了福南悲剧的共犯。

她对福南的求助信件视而不见,对岛上的暴行选择沉默,最终在关键时刻拒绝作证,亲手将福南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从某种意义上说,海媛与无岛上那些咀嚼着笨笨草的岛民并无本质区别,她们都选择了明哲保身的冷漠。
此外,导演也暗示了海媛对福南压抑的情感依赖。
那些若有若无的同性情愫,洗澡时的肢体接触、熟睡时的温柔凝视、死亡前的笛声请求,不仅是福南单方面的情感投射,也是海媛内心深处对纯粹情感的渴望。
儿时那个亲吻福南、承诺带她离开的女孩,长大后却成为冷漠机器。
这种转变本身就是对成长的残酷讽刺。
然而,张哲洙并未将海媛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福南的死,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她麻木的灵魂。福南用自己的毁灭,完成了对海媛的救赎。
于是,影片结尾,她勇敢地走进警局指认了另一桩案件的罪犯,尝试自我救赎。
海媛的转变,象征着现代女性在经历创痛后,对自身缺点进行修正、实现人性回归的可能性。
可惜一切都来的太晚,给我们心中种下了难以磨灭的痛楚,原本可以不是这样,甚至于有的朋友会说,干嘛不让福南杀掉海媛,好好地在首尔活着。
04.抛开主题,这部电影也很有意思。
张哲洙深受金基德影响,善于运用物象符号来承载复杂的情感与主题。

镰刀是影片中最具冲击力的核心符号。
起初,它是福南日复一日辛勤劳作的工具,象征着她被禁锢的、机械般的生活。
然而,当压迫突破临界点,这把工具便转化为武器。
福南第一次对丈夫萌生杀意时,她握紧了镰刀;在女儿死后,她迎着烈日,眼神空洞地磨着镰刀,这个镜头成为她觉醒的标志。

最终,她挥舞着镰刀,对岛上的压迫者展开了一场屠杀式的革命。镰刀也从从劳动工具演变为反抗和宣泄。
福南用这把最熟悉的工具,革了奴役她的人的命,也完成了自己命运的悲剧性革命。
当然,除了镰刀,在警局里,福南还是用了大锤头。
这下子,镰刀+锤头,一切不言而喻。
接下来,如果说镰刀、锤子代表了仇恨与反抗,那么竖笛则承载了福南心中那份稀缺的温情与希望。
竖笛象征着她与海媛之间全部又脆弱的友谊。

童年时,海媛为她吹奏竖笛,是她灰色生活中唯一的亮色;为了保护海媛,福南打断了竖笛,也预示了这段友谊的断裂。
15年后,福南珍藏着修补好的断笛,期盼着友谊的复合。
可惜,这支断笛最终却成为终结她生命的凶器。在最后的对峙中,海媛用它刺向了福南的脖颈。
奄奄一息的福南,最后的请求是让海媛再为她吹一次笛声。
悲怆的笛声,既是友谊的挽歌,也是对纯真过往的告别。
竖笛的完整、断裂、修复与最终一击,完整地勾勒出一段从纯真走向背叛与毁灭的关系弧线。
当然了,还有笨笨草。
这玩意是无岛上一个看似荒诞却寓意深远的符号。
岛上的男人和老人咀嚼着这种越嚼越笨的草,实际上是在进行一种自我麻痹。
笨笨草象征着麻木,是岛民为了在非人的环境中苟活下去,主动放弃良知与感知的鸦片。
他们并非真笨,而是装笨,以求心安理得地漠视周遭的罪恶。
OK,这些都只是符号。其实张哲洙还隐藏了不少值得深挖的细节,只不过全部埋在背后,也给电影留出了更多可以解读的空间:
你看,小时候的海媛和福南,服装、肤色,明显不同。这说明海媛并不是岛上常驻民,而是暑假才来这里。他的爷爷肯定知道岛上发生的事情吧。
再看痴呆老大爷,他并不痴呆,他也知道岛上的一切,甚至于他本身也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一部分,从而麻木。
全片最善良的人居然是小姐姐美兰。而她自被小叔子带走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猜猜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是一部后劲很大,令人坐立难安的电影。
张哲洙继承了韩国电影中对暴力美学的迷恋,用喷射的血浆、特写的伤口和冷静的杀戮镜头,营造出强烈的视觉冲击,既是福南内心痛苦的外化,也是对观众麻木神经的刺激。

电影抛出了问题,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善良的女人成为了恶魔。
无岛上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还是现代都市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阂,亦或者整个社会对于弱者痛苦的集体失声。
电影通过解构传统的家庭、友谊、法律等价值体系,揭示了一个爱与亲切极度稀缺的时代悲剧。
福南的镰刀,最终没能为她劈开一条生路。
倘若此时把日本影片也加入进来,福南无疑是可以和松子坐一桌的苦命人。
当然,我们不希望有更多的福南和松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