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科技的年会大厅里，红灯笼高高挂着，气氛被故意弄得特别喜庆，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巨大的红色横幅挂在舞台正上方，“共创辉煌”四个金色大字在灯光下闪得有点晃眼。
林阳，今年三十岁，是这家位于滨海市的软件公司技术部的一个普通程序员，已经干了六年。
财务总监周姐化着精致的妆，站在台上，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现金支票，用那种特别夸张的语气大声宣布：“研发一部，张伟，年度卓越贡献奖，奖金三十万元！”
张伟跟装了弹簧似的从座位上蹦起来，脸上乐开了花，冲到台上从周姐手里接过支票，高高举起来，像在炫耀什么宝贝似的，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市场部，王丽，年度销售冠军，奖金三十万元！”
“设计部，孙菲菲，年度最佳创意，奖金三十万元！”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被念出来，奖金金额清一色全是三十万。
台下掌声跟炸雷一样，此起彼伏，还有人羡慕得直抽气。
林阳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那桌，面前的茶早就凉了，茶叶沉在杯底，像一堆蔫了的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上那群人疯，好像自己跟这场热闹一点关系都没有。
会场里酒越喝越多，气氛越来越嗨，连平时最安静的人事部小姑娘都站起来使劲鼓掌。
“研发一部，林阳……”周姐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明显顿了一下，那职业假笑也僵了一瞬，特别尴尬……
01
林阳放下杯子，慢慢站起来，把衬衫下摆掖好。
周围同事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有嫉妒，有等着看笑话的。
周姐偷偷往主席台上看，老板赵雅静就坐在正中间。
赵雅静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里晃着一杯红酒，察觉到周姐的眼神，轻轻点了下头，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在灯光下显得特别冷。
“林阳的年度特别贡献奖是……”周姐深吸一口气，像憋了半天劲似的，“半扇羊。”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还有旁边同事咽口水的声音。
几秒钟后，不知谁先“噗”地笑出了声。
这一声就像往死水里扔了块石头，下一秒全场爆笑。
“啥玩意儿？半扇羊？我耳朵坏了还是她嘴坏了？”
“哈哈哈哈，赵总这脑洞绝了！”
“这也太损了吧！直接发羊？”
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把林阳彻底淹了。
林阳面不改色地走上台。
周姐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低着头不敢看他。
两个工作人员吃力地推上来一辆小车，上面是个大泡沫箱，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整块冻得硬邦邦、结着白霜的半扇羊肉。
台下笑得更疯了，有人还吹起了口哨。
同组的张伟拿着那张三十万的支票正跟人显摆，看到林阳上台，凑过来小声说：“阳哥，你这奖金……也太有特色了吧，赵总啥意思啊？”
林阳没搭理他，直接伸手把那半扇羊拎起来，六七十斤，冻得跟石头一样，冰得手生疼。
他走到话筒前，声音平静得像在报天气：“感谢公司，感谢赵总厚爱。”
赵雅静在主席台上慢悠悠举起酒杯，隔空朝他晃了晃，笑得意味深长：“小林啊，别往心里去，今年公司资金紧张，大家得共渡难关。这可是我老家托人弄来的正宗草原羊，一斤好几百块呢，滨海市有钱都买不到的好货！”
她话音刚落，台下又是一阵狂笑。
“赵总，您这也太会过日子了吧！”
“林阳这是要请全公司吃手把羊肉吗？”
设计部几个小姑娘挤在一起嘀咕，声音不大却刚好飘过来：
“林阳肯定是把赵总得罪惨了。”
“那可不，上次当着政府客户的面跟赵总拍桌子，谁受得了啊。”
“活该，别人三十万现金，他半扇羊，这脸打得啪啪响。”
林阳提着那袋沉甸甸的羊肉走下台，冻骨头硌得手心发疼。
同部门的孙浩立刻迎上来，这小子刚毕业没几年，心眼实诚，压低声音气得脸通红：“阳哥，你就不生气吗？这也太欺负人了！换我当场就砸她脸上了！”
林阳摇摇头：“没事。”
“这还叫没事？这是在地上踩你脸啊！”孙浩声音都抖了，“凭啥别人三十万，就你半扇羊？就因为你技术比张伟牛，功劳比他大？”
林阳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下，没再说话。
02
他把羊肉放脚边，重新坐下，继续看台上那些没营养的歌舞表演。
年会照常进行，抽奖、敬酒、领导画大饼，一片欢声笑语。
主持人还在台上煽情：“公司就是咱们的家，要团结，要友爱……”
可无数道目光还是往林阳这边飘，同情有，怜悯有，更多的是看热闹。
抽奖环节开始了，特等奖是一台最新款的顶配笔记本电脑。
主持人从箱子里摸出一张号牌，激动地喊：“恭喜666号的朋友！”
全场瞬间安静。
主持人又喊一遍：“666号在哪位？快上台领奖！”
林阳低头一看自己胸牌——666。
孙浩拿胳膊肘猛捅他：“阳哥！是你！快去！”
林阳站起来，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带着明显的嘲讽味。
他上台的路上，清清楚楚听见有人小声嘀咕：“这运气也太邪乎了，年终奖半扇羊，抽奖倒中大奖。”
主持人把电脑递给他，笑得有点僵。
林阳接过来，对着话筒只说了句“谢谢”，就下台了。
赵雅静又举起酒杯，远远喊：“小林，看见没？公司还是很照顾你的嘛，运气都站在你这边！”
那语气，满满的施舍感。
林阳微微点头，没说话，抱着电脑回座位。
孙浩凑过来，小声问：“阳哥，你接下来咋打算？”
“吃饭，睡觉，继续写代码。”林阳淡淡地说。
“你真就这么忍了？”孙浩眼睛瞪得老大。
林阳没吭声，目光重新投向舞台。
年会散场已经是半夜，出了酒店大门，滨海的冬夜风夹着小雨，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林阳一手拎着冻羊，一手抱着电脑，往地下停车场走。
空荡荡的停车场里，脚步声和塑料袋被风吹的哗啦声特别响。
研发部总监老李气喘吁吁从后面追上来。
“小林，等一下。”
林阳停下脚步。
老李跑到跟前，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今天这事……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赵总要这么搞。”
“我知道。”林阳说。
老李叹了口气，从口袋掏出烟，递给他一根。
俩人躲在承重柱后面抽烟，雨丝被风卷进来，打在脸上冰凉。
“小林，你肯定憋屈，我懂。”老李狠狠吸了一口，“可你得往开处想。”
林阳点点头，没说话。
“赵总那人就爱面子，公司现在冲上市的关键时候，你千万别冲动。”老李苦口婆心。
林阳还是没接话。
老李又劝了好几句，无非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公司上市亏不了他之类的话。
送走老李，林阳把半扇羊塞进后备箱，发动车子。
03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吱吱嘎嘎刮着玻璃。
手机响了，是老婆曹娜娜打来的。
林阳按下蓝牙接听。
“老公，年会结束了吧？奖金发了没？”电话那头曹娜娜声音兴奋得要飞起来。
林阳沉默两秒：“发了。”
“发了多少啊！咱们今年能不能把那破车换了？我看中一款SUV，落地三十多万，咱们奖金够不？”曹娜娜一下拔高八度。
“嗯……应该够。”林阳含糊着。
“真的？！太好了！我明天就去4S店交定金！我妈过年要来，咱们开新车去接她多有面子！”曹娜娜高兴得要尖叫。
林阳握方向盘的手指泛白。
“我开车呢，先挂了。”他找了个理由。
“那你慢点开，我给你煮宵夜等你！”曹娜娜美滋滋地挂了。
回到郊区家里都快凌晨了。
曹娜娜穿着粉色睡衣在厨房门口等着，一见他就笑：“老公快喝点银耳汤暖暖。”
林阳把电脑放玄关，然后拎着大泡沫箱直接进厨房。
曹娜娜好奇地跟进来：“啥呀这么大箱子？”
“公司发的年终奖。”林阳把箱子往台上一放。
曹娜娜笑容僵住：“你说啥？”
“年终奖，半扇羊。”林阳重复。
曹娜娜愣了十几秒，才抬头看他，声音发抖：“你年终奖……是半扇羊？”
林阳点头。
“那别人呢？张伟他们呢？”
“三十万。”
“三十万？！”曹娜娜声音一下尖得刺耳，“凭什么你就是半扇羊！凭什么啊林阳！你就这么没用吗？人家当你面打你脸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还是不是男人！”
她一把扯下围裙摔地上，眼圈通红。
“我们结婚六年了林阳！你知道我这六年怎么过的吗！”
“你说再熬熬项目就升职，我信了！你说公司要上市期权能财务自由，我也信了！结果呢？别人拿三十万现金，你拎半扇羊回家！你让我以后怎么信你？你让我怎么有脸见我闺蜜！”
曹娜娜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闺蜜老公跟你一样搞技术，去年拿了六十万！六十万！你呢？半扇羊！我怎么跟人说啊！”
她哭到没力气，才扶着墙站起来，眼睛红肿，冷冷地看着林阳：“林阳，我最后问你，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林阳只说了这一句。
“你有数？你数就是继续当孙子？”曹娜娜声音冰冷，“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想这么窝囊下去，咱们这日子也没必要过了！”
说完“砰”地摔门进卧室。
林阳一个人坐在餐桌旁，一根接一根抽烟，目光落在厨房那半扇冻羊上。
那一夜，他睡在书房硬沙发上，窗外雨哗哗下了一夜。
04
第二天一早，曹娜娜卧室门紧闭，林阳自己热了杯牛奶吃了面包就开车去公司。
七点四十，研发部空荡荡，只有服务器灯在闪。
他打开电脑，一行行代码铺满屏幕。
八点半以后同事才陆陆续续来。
办公室气氛怪得要命，有人看见他就躲眼神，有人小声议论，声音刚好能让他听见。
“听说林阳真把那半扇羊扛回家了。”
“我还以为他会当场翻脸呢。”
“翻脸？他敢？还不是在小区门口送保安了，嫌丢人。”
林阳像没听见，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孙浩端着咖啡悄悄过来：“阳哥，嫂子昨晚没跟你吵吧？”
“吵了。”林阳头也不抬。
“你真不走啊？”
“先把手头项目做完。”林阳还是那句话。
上午，老李把他叫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全是书和文件，空气里一股咖啡味。
老李递给他一杯水：“昨晚回家说了？”
林阳点头。
“吵架了？”
林阳没吭声。
老李叹气，点上烟：“我就知道。小林，你肯定憋屈，可你得体谅赵总，她就那脾气，公司现在关键时期……”
“我体谅。”林阳说。
老李明显松口气：“你懂就好。公司离不开你，等上市了，肯定亏不了你。”
林阳站起来：“没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走到门口，老李又叫住他：“林阳，千万别冲动啊。”
林阳点点头，出去了。
中午食堂，孙浩坐他对面：“老李又给你洗脑了？”
“随便聊聊。”林阳低头扒饭。
“阳哥，你要真想走，外面多的是公司抢着要你，别在这受气。”孙浩小声说。
林阳笑笑：“吃饭，菜凉了。”
下午四点多，林阳正在压测模块，手机震了。
陌生号码。
“您好，请问是林阳先生吗？”
“我是。”
“您好，我是精英之选猎头的方程，想跟您聊聊职业发展机会。”
林阳心跳快了一拍，看看四周，没人注意。
“什么机会？”
“我们有个客户，国内顶尖科技公司，要找大数据和AI方向的技术领军人物，我们觉得您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