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辉,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
电话那头的大姑李明音声音里带着哭腔,颤抖得像是被风吹落的树叶。
我握着手机,站在窗外,看着远处军校招生办公室的方向,一个年轻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姑姑,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我的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觉得陌生,仿佛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13年了,整整13年,60万元的债务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
今天,终于到了说清真相的时刻。
电话里传来李明音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远处隐约的哭声。
我知道那是赵志强在哭,我的表弟,一个26岁的年轻人,本该迈进军校大门的梦想家。
“明辉,你这是要毁了志强的未来啊……”
01
2009年的春天,街头的玉兰花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那时的我刚满三十一岁,刚刚创业开了一家小公司,手里攒下了一点积蓄。
李明音找到我时,眼眶红肿得像刚哭过一场,像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明辉,姑姑求你了,你姑父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站在我办公室里,五十多岁的女人,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我赶紧上前扶她,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大姑父赵国华得了胰腺癌,已经是晚期,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医生说还有一线希望,但手术费用加上后续治疗,至少需要六十万元。
“我们把房子都抵押出去了,还差三十万,明辉,姑姑这辈子就求你这一次。”
李明音的声音断断续续,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办公桌上,像是敲在我心上。
我没多想,当天就把六十万元转到了医院账户上。
不是三十万,是整整六十万,我连她抵押房子的钱也一起出了。
我不想让她在失去丈夫的同时,还要失去那个叫“家”的地方。
手术很顺利,赵国华多活了十个月,像是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时间。
那十个月里,李明音每次见到我,都会紧紧握着我的手,眼中满是感激。
“明辉,你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
“等你姑父好些了,我们一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
赵国华去世那天,李明音哭得几次昏厥过去,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我默默帮着操办后事,又花了十几万,没提一句钱的事。
一个女人刚失去丈夫,我怎么好意思在这时候开口谈钱呢?
02
2011年,赵国华去世两年后,生活似乎开始对李明音家好起来。
赵志强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学的还是热门的软件工程专业。
李明音特意摆了十二桌酒席庆祝,宴会厅里热闹得像过年。
她满脸红光,逢人就说:“我们志强有出息,将来肯定能赚大钱。”
在酒席上,她特意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
“明辉,等志强毕业找到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把钱还给你。”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想着,孩子上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不急。
那段时间,我的生意做得还不错,六十万虽然不是小数目,但还不至于让我伤筋动骨。
我妻子林晓晴却开始有不同的看法,私下里跟我嘀咕。
“你看姑姑现在的样子,哪像欠了六十万的人?”
“她今天穿的那身裙子,少说也得五六千吧。”
林晓晴的话让我有点不舒服,但我还是替李明音辩解。
“她刚失去老伴,穿得好点也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再说,孩子考上大学是大事,风光点也没什么不对吧?”
林晓晴摇摇头,没再多说,但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主动提出去看望李明音。
2012年过年,李明音来我家拜年,提着一堆礼品。
她给我带了一瓶高档白酒,给林晓晴带了一套进口护肤品。
“明辉,姑姑知道你们小两口过得不容易,这点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我看着那瓶价值七八百的白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个欠了六十万的人,出手就是上千元的礼品。
那一刻,我第一次对李明音的做法产生了疑问。
但我还是笑着收下了,没多说什么。
我总觉得,这也许是她表达歉意的方式。
03
2014年,赵志强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他在市里一家科技公司做程序员,月薪一万二,算是很不错了。
李明音又摆了十五桌酒席,比他考大学时还热闹。
每桌菜的标准得有六七百,光这场酒席就花了十来万。
酒席上,李明音又一次提到了还钱的事,语气里满是希望。
“明辉,你看志强现在有工作了,我们家总算有了盼头。”
“不过你也知道,年轻人刚工作,买车买房压力大,暂时可能还不上。”
“你放心,这钱我们一定还。”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年轻人刚起步,确实开销大。
但接下来的几年,让我对李明音的为人有了新的认识。
2015年,赵志强买了一辆三十万的SUV,崭新锃亮。
李明音在朋友圈发了二十多张照片,配文:“儿子有本事,妈妈脸上有光。”
2016年,李明音自己也买了一辆十五万的小车,说是为了方便接送未来的孙子。
2017年,赵志强结婚了,媳妇怀孕后,李明音开始忙着装修新房。
2018年,赵志强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一百三十平的房子,全款付款。
李明音在亲戚群里炫耀:“我们志强有能力,买房一分钱贷款都没用。”
我看着这些消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
六十万,对他们来说好像根本不算什么。
全款买房都一百多万了,六十万为什么就是还不上?
林晓晴终于忍不住了,拉着我说:“明辉,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根本没打算还你钱。”
“你看看,买车买房,哪样不需要钱?怎么就没钱还债?”
我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也许他们有他们的难处。”
但心底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也许林晓晴说得对。
04
2019年,赵志强的儿子出生了,家里又多了一份喜气。
李明音给孙子办满月酒,规模一点不比之前小,摆了十八桌。
她特意给我打电话:“明辉,你一定要来,给我们小宝添点福气。”
我去了,带了两万块的红包,算是尽了心意。
酒席上,李明音抱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穿着一身新买的丝绸旗袍。
她脖子上还戴着一条闪亮的金项链,看起来神采奕奕。
“明辉,你看我这孙子,长得多像我年轻的时候。”
她完全没提钱的事,好像六十万的债务从没存在过。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却像被冰水浇了一样,越来越冷。
这十年来,我从没主动催过债,因为我觉得亲情比钱重要。
但现在,我开始怀疑,在她心里,这份亲情到底值多少?
2020年,疫情来了,我的公司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资金链断裂,员工工资都发不出来,客户订单也大幅减少。
我想到那六十万,如果能拿回来,至少能救公司一命。
我鼓起勇气给李明音打了个电话,试探着提了一下。
“姑姑,我公司现在有点困难,你看那笔钱……”
话还没说完,李明音就打断了我,开始诉起苦来。
“明辉,你不知道,疫情这几年我们也不好过。”
“志强的工资都降了,家里还有孩子要养,实在紧巴巴的。”
“你再等等,等这阵子过去了,我们一定还。”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室里,心像被刀子割了一样。
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
十一年了,六十万对她来说好像永远是个遥远的数字。
买车、买房、办酒席,她哪一次手头紧过?
林晓晴说得对,她根本没想过要还钱。
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冤大头,一个永远不会催债的傻子。
05
2021年,赵志强决定考军校,不是普通的军校,是国防科技大学的研究生。
这对一个工作了几年的年轻人来说,是个翻天覆地的机会。
李明音高兴得像个孩子,逢人就说:“我们志强要当军官了!”
她开始四处托关系,找人脉,为赵志强的考试和政审做准备。
我听到这消息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军校政审可是要查家庭征信记录的,包括债务纠纷。
如果有重大债务问题,可能会直接影响政审结果。
但我很快压下了这个想法,告诉自己不能这么狠心。
毕竟,赵志强是无辜的,他为了梦想努力了这么多年。
2022年三月,赵志强顺利通过了笔试和面试,离梦想只差一步。
李明音兴奋得在亲戚群里发消息:“我孙子以后就是军官家属了!”
她开始筹备庆祝宴,说等政审通过,要大摆宴席。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十三年了,六十万的债务,她好像完全抛诸脑后。
但我没忘,永远不会忘记。
五月的一天,政审官员给我打来电话,语气严肃。
“您是张明辉先生吗?我们在调查赵志强的家庭情况,需要向您核实一些信息。”
“据我们了解,赵志强的母亲李明音向您借过一笔款项,是否属实?”
我握着电话,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一刻,我等了十三年。
这一刻,我可以选择说“没有这回事”,让赵志强顺利通过。
也可以选择说出真相,让李明音一家承担应有的后果。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这十三年的点点滴滴。
李明音跪在我办公室哭泣的样子,像是昨天才发生。
赵国华在病床上握着我手时的感激眼神,至今历历在目。
李明音在酒席上意气风发的笑脸,刺痛了我的心。
她在朋友圈晒买车买房的得意,像是对我的嘲笑。
还有她每次接到我电话时的推托,理直气壮得让人心寒。
我睁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