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第一次注意到小远时，是在入园第三周的手工课上。五岁的孩子握着蜡笔，在画纸上涂出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只有正中央留着两个圆洞，像极了被挖去眼球的玩偶。她走过去蹲下身，指尖刚碰到画纸边缘，小远突然抬头，睫毛上还沾着黑色颜料：“老师，你看它在看你哦。”
那天下午，保育员张阿姨就慌慌张张地跑到办公室，说储藏室里那只孩子们最爱的巨型布偶熊，右眼的纽扣不见了。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小远的画。可当她不动声色地走到小远身边，假装整理他的桌面时，却没在他的书包或抽屉里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小远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块橡皮，反复擦拭着作业本上一个并不存在的错别字，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作为星光幼儿园资历最深的老师，林薇见过太多调皮的孩子。有的孩子会偷偷把同伴的零食藏起来，有的会故意把颜料抹在墙上，但小远的怪异，却透着一种令人发冷的沉静。他从不和其他孩子打闹，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要么画画，要么盯着某个地方发呆，眼神里的成熟与他五岁的年龄格格不入。
接下来的几天，幼儿园里接连发生怪事。先是小班的几个孩子哭着说，晚上在厕所里看到一个黑影，手里拿着会发光的东西；然后是种植区的向日葵，一夜之间全被拦腰折断，断口处整整齐齐，像是用剪刀剪的；最让人心慌的是，有天早上，林薇发现自己办公桌上的教案被人撕成了碎片，而碎片中间，夹着一张画 —— 还是那片浓黑的背景，两个圆洞，只是这次圆洞旁边，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老师，你怕了吗？”
林薇把那张画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开始暗中观察小远。每天早上，小远都是由他的妈妈送过来，他妈妈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脸上没什么表情，把小远送到门口就转身离开，从不和其他家长或老师多说一句话。而小远进教室后，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边，盯着对面那栋废弃的居民楼看几分钟，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林薇试着和小远的妈妈沟通。那天下午放学，她特意等在门口。看到小远妈妈走过来，林薇笑着迎上去：“您好，我是小远的老师林薇，想和您聊聊小远在园里的情况。” 小远妈妈停下脚步，眼神冷淡地看着她：“我儿子怎么了？他很乖，不会惹麻烦。”
“小远确实很安静，但最近园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我怀疑……” 林薇的话还没说完，小远突然从妈妈身后探出头，拉住妈妈的衣角，轻声说：“妈妈，我们回家吧，我累了。” 小远妈妈立刻打断林薇：“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先带小远走了，他爸爸还在家等我们。” 说完，就拉着小远快步离开，留下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没过多久，又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那天中午，孩子们都在午睡，林薇坐在教室门口批改作业。突然，她听到教室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动东西。她悄悄起身，走到教室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 —— 小远正站在另一个孩子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慢慢伸向那个孩子的头发。
林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推开门冲进去：“小远！你在干什么！” 小远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剪刀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很平静地说：“老师，我只是想帮他剪剪头发，他的头发太长了，挡住眼睛了。”
“剪头发？谁让你这么做的？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林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其他孩子被惊醒，看到这一幕，都吓得哭了起来。小远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着林薇：“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坏孩子？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林薇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远，老师不是觉得你是坏孩子，只是你做的这些事不对，你应该告诉老师，而不是自己偷偷做。” 小远没有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剪刀，放回自己的书包里，然后默默走回自己的床边，躺下闭上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件事之后，林薇更加警惕了。她开始每天都盯着小远，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事。可小远却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甚至不再画画了，只是整天坐在角落里，盯着窗外发呆。林薇心里很矛盾，她既担心小远，又害怕他。她不知道这个五岁的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些奇怪的事。
有一天，林薇在整理小远的抽屉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日记本。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日记本里的字歪歪扭扭，大多是用拼音代替的，但林薇还是勉强看明白了。里面写的内容让她浑身发冷 ——
“今天，老师又看我了，她肯定知道我做的事了。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让她发现的。”
“那个布偶熊的眼睛真好玩，摸起来软软的，就是有点臭。”
“向日葵断了的时候，我看到老师很生气，她是不是在找我？”
“我看到老师和妈妈说话了，妈妈好像不喜欢老师，我也不喜欢她，她总是盯着我，像看怪物一样。”
“爸爸今天又发脾气了，他把妈妈的花瓶摔碎了，妈妈哭了，我讨厌爸爸。”
林薇拿着日记本，手不停地发抖。原来小远做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不是故意要调皮，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满和恐惧。可他为什么会这么恐惧？他的爸爸到底对他和他妈妈做了什么？
就在林薇想进一步了解情况时，小远的爸爸突然来到了幼儿园。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西装，看起来很严肃。他找到林薇，语气生硬地说：“林老师，我听说你最近总是找小远和他妈妈的麻烦？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薇没想到小远的爸爸会这么不客气，她皱了皱眉：“先生，我只是关心小远，最近他在园里的行为有些异常，我想和你们沟通一下，帮助小远改正。”
“异常？我儿子很正常！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小远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警告你，别再找我老婆和儿子的麻烦，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林薇被他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但同时也更加确定，小远的家里一定有问题。她决定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要帮助小远，不管有多难。
那天晚上，林薇下班后没有回家，而是悄悄跟着小远和他的妈妈。他们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小区里的灯光很暗，路面坑坑洼洼。林薇看着他们走进一栋居民楼，然后在楼下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家的灯亮了之后，才慢慢走上去，站在他们家的门口，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了争吵声，是小远爸爸的声音，很凶：“你今天是不是又和那个老师说了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是敢把家里的事说出去，我饶不了你！” 然后是小远妈妈的哭声，还有小远的尖叫声：“爸爸，你别打妈妈！别打妈妈！”
林薇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终于明白，小远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家庭暴力的环境里。他看到爸爸打妈妈，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却又无力反抗，只能通过在幼儿园里做一些奇怪的事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林薇再也忍不住了，她用力敲门：“开门！里面的人开门！” 门很快被打开，小远爸爸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看到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敌意：“又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看到你在打你老婆和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林薇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邻居的注意。小远爸爸看到有人过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想关门，却被林薇挡住了。
“你放开！这是我的家事，和你没关系！” 小远爸爸用力推了林薇一把，林薇没站稳，摔倒在地上。就在这时，小远突然从里面跑出来，扑到爸爸身上，咬了他一口：“你别碰老师！别碰妈妈！”
小远爸爸疼得大叫一声，挥手就要打小远。林薇赶紧爬起来，抱住小远，挡在他身前：“你不能打孩子！你要是再敢动手，我就报警！” 小远爸爸看着林薇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邻居指指点点的样子，终于停下了手，他恶狠狠地瞪了林薇一眼：“你给我等着！” 然后转身走进屋里，“砰” 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薇抱着小远，感觉到他在发抖。她轻轻拍着小远的背，安慰道：“小远，别怕，老师会保护你的。” 小远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哽咽着说：“老师，爸爸总是打妈妈，我好害怕，我想保护妈妈，可是我太小了，我做不到……”
林薇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擦了擦小远的眼泪：“小远，你很勇敢，老师会帮你的。我们一起想办法，让爸爸再也不打妈妈，好不好？” 小远点了点头，紧紧抱住林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从那天起，林薇开始帮助小远和他的妈妈。她联系了社区的妇联，向她们反映了小远家的情况。妇联的工作人员很快就上门了解情况，并对小远爸爸进行了教育。小远爸爸虽然表面上答应不再家庭暴力，但林薇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没过几天，小远妈妈就带着小远来到幼儿园，说要给小远办理退学手续。林薇很惊讶：“为什么要退学？小远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吗？” 小远妈妈眼圈红红的，声音哽咽着说：“林老师，谢谢你这段时间对小远的照顾，但是…… 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爸爸…… 他爸爸不让我们待在这里了。”
林薇看着小远妈妈无助的样子，心里很着急：“你不能就这么妥协，你应该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和小远！我可以帮你找律师，我们一起告他！” 小远妈妈摇了摇头：“没用的，我斗不过他，我只想带着小远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离开这里，也许就好了。”
小远站在妈妈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林薇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小远妈妈做出这个决定有多无奈，可她又不想看着小远就这样离开，离开这个唯一能让他感受到一点温暖的地方。
“小远，你想离开这里吗？” 林薇蹲下身，看着小远的眼睛。小远抬起头，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林薇，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老师，我不想走，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
小远妈妈听到小远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抱住小远，哭着说：“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有用，不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 林薇看着这对母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他们摆脱困境。
她再次联系了妇联和律师，向他们提供了更多关于小远爸爸家庭暴力的证据。律师告诉林薇，只要证据充足，就可以起诉小远爸爸，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还可以争取到小远的抚养权和人身安全保护令。
在林薇的帮助下，小远妈妈终于鼓起勇气，向法院提起了诉讼。开庭那天，林薇陪着小远妈妈来到法院。小远爸爸看到她们，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但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罪行。最终，法院判决小远爸爸犯有家庭暴力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同时将小远的抚养权判给了小远妈妈，并颁发了人身安全保护令，禁止小远爸爸接近小远和他妈妈。
听到判决结果的那一刻，小远妈妈激动得哭了起来，小远也扑到林薇怀里，开心地说：“老师，我们赢了！爸爸再也不能打妈妈了！我们可以不用走了！” 林薇抱着小远，也流下了眼泪，这是欣慰的眼泪，是为小远和他妈妈终于摆脱困境而流的眼泪。
从那以后，小远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孤僻，而是变得开朗活泼起来。他开始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一起画画，画的不再是那片浓黑的背景和两个圆洞，而是五颜六色的太阳、花朵和小鸟。他还会主动帮林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整理图书、分发餐具。
林薇看着小远的变化，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她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每个孩子都是天使，即使他们曾经有过奇怪的行为，背后也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作为老师，不仅要教给他们知识，更要关心他们的内心世界，帮助他们走出困境，让他们在阳光下健康快乐地成长。
那天下午，手工课上，小远拿着蜡笔，在画纸上画了一幅画。他跑到林薇身边，兴奋地说：“老师，你看我画的！这是我，这是妈妈，这是你，我们一起在公园里玩，还有好多小朋友！” 林薇看着画纸上充满阳光和欢乐的画面，笑着摸了摸小远的头：“小远，你画得真好，老师很喜欢。”
小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拉着林薇的手：“老师，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和妈妈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林薇蹲下身，看着小远真诚的眼睛，轻声说：“小远，不用谢，这是老师应该做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告诉老师，老师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教室里，洒在林薇和小远的身上，温暖而美好。林薇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很多挑战在等着小远和他妈妈，但她相信，只要他们心中有爱，有勇气，就一定能克服所有困难，迎来更美好的明天。而她，也会一直守护在他们身边，做他们最坚强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