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杨庄的人都知道,建军媳妇秀兰最近跟婆婆王大娘别着劲。不是多大的仇,就是些家长里短的拧巴事 —— 秀兰娘家妈总在她耳边叨叨,“嫁过去就是外人,不分点东西在手里,将来有你受的”,一来二去,秀兰看婆婆的眼神就带了算计。
秀兰嫁过来两年,生了个胖小子叫乐乐,按说该是阖家欢喜的日子。可自打秋收完,村里几家分家的事传开来,秀兰的心就活泛了。建军有个弟弟在读高中,秀兰总觉得婆婆偏心,把好东西都偷偷留给小叔子。
这天晚饭,秀兰扒拉着碗里的红薯,忽然放下筷子:“娘,要不咱分家吧?建军跟我带着乐乐过,您跟小叔子过,省得将来有说不清的账。”
王大娘正给乐乐剥鸡蛋,手顿了顿,抬头看秀兰:“秋庄稼刚收完,囤里的粮食还没晾透,分家的事,缓阵子成不?”
“缓啥呀?” 秀兰声音提了点,“您看东头老王家,分家后媳妇多省心!再说,我跟建军都有手有脚,也不用您接济,就是想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
建军在旁边急得搓手:“秀兰,你咋突然说这个?娘一个人拉扯咱兄弟俩不容易……”
“你懂啥!” 秀兰瞪了建军一眼,“等小叔子将来娶媳妇,咱的东西还能保住?”
王大娘没再争,只是把剥好的鸡蛋塞给乐乐,轻声说:“行,分就分。新盖的那两间砖房给你们,我跟你弟住老坯房;三亩水浇地归你们,我种村西那亩薄地;囤里的粮食…… 你们拿七成,我跟你弟留三成,成不?”
秀兰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婆婆这么痛快,还让了这么多。可转念一想,娘家妈说 “人善被人欺”,又硬着心肠说:“粮食得拿八成,乐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还得给他攒学费呢!还有您那樟木柜子,我嫁过来时就说给我当嫁妆补充,也得搬我屋去。”
那樟木柜子是王大娘出嫁时的陪嫁,柜门上刻着缠枝莲,是她娘家爹亲手做的。王大娘摸了摸柜子的边角,沉默了半天,点了点头:“都依你。”
分家那天,村里几个长辈来做见证。秀兰忙着往新屋搬东西,王大娘则蹲在老坯房门口,把自己的几件旧衣裳叠进布包里。邻居李婶看不过去,拉着秀兰说:“你这孩子,咋跟你娘争这个?那柜子是你娘的念想啊!”
秀兰甩开李婶的手:“这是我们家的事,您别管。”
正说着,村口来了个挑着木匠担子的老人,须发花白,手里拿着一把红漆木梳,站在院门口看。秀兰正烦着,挥挥手:“老木匠,要修家具去别家,俺家刚分家,没空!”
老木匠却走过来,把木梳递给秀兰:“姑娘,这梳子送你。老梨木做的,梳头发顺,还能显点东西 —— 心里装着啥,梳的时候就显啥。”
秀兰以为是骗子,撇嘴要扔,王大娘却接了过来:“老师傅一番心意,俺们收下。” 说着,从兜里摸出两个煮鸡蛋,塞给老木匠。
老木匠笑了笑,挑着担子走了,临走时说:“人心不是算盘珠,拨一下动一下,得用暖焐着。”
秀兰没把这话放心上,倒是那木梳,她看做工精细,就留着自己用。当晚,她坐在镜前梳头,刚梳了两下,忽然看见梳背上隐隐约约显出个影子 —— 是她藏在床底下的瓦罐,里面装着她偷偷攒的私房钱,还有娘家妈让她要的彩礼钱。
秀兰吓了一跳,以为是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影子又没了。她骂了句 “邪门”,把梳子扔在梳妆台上,再也没碰。
过了半个月,乐乐突然半夜发烧,小脸烧得通红,哭着喊 “娘”。秀兰慌了神,建军去邻村帮工还没回来,她抱着乐乐就往外跑,想去找郎中。可刚出门口,就看见王大娘披着棉袄站在那儿,手里攥着个布包。
“秀兰,别急,” 王大娘把布包塞给她,“这里面有退烧药,还有俺攒的五十块钱,你抱着乐乐,俺去叫驴车,去镇上医院快。”
秀兰愣在原地,看着王大娘往村头跑,夜色里,老人的脚步有些踉跄,棉袄的扣子都没扣好。她忽然想起,乐乐上次发烧,也是王大娘跑了三里地找的郎中,回来时鞋上全是泥,手冻得通红。还有她坐月子时,王大娘每天熬小米粥,熬得自己手都被烫伤了,却从没说过一句。
到了医院,医生说幸好来得及时,再晚就转肺炎了。王大娘守在病床边,给乐乐擦汗,喂水,一夜没合眼。天亮时,秀兰看着婆婆眼角的皱纹和手上的老茧,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回家的路上,秀兰从包里拿出那把老梨木梳,轻轻梳了梳头发。这一次,梳背上的影子清晰了 —— 是她前几天跟王大娘吵架的样子,她指着婆婆的鼻子说 “你就是偏心小叔子”,而婆婆只是默默地抹眼泪。
秀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想起分家时,婆婆把新屋让给她,把好地给她,想起婆婆总把好吃的留给乐乐,想起自己藏粮食时,婆婆明明看见了,却没说一句话。她忽然明白,不是婆婆偏心,是她自己被娘家妈迷了心窍,把婆婆的好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回到家,秀兰把床底下的瓦罐抱出来,打开盖子,里面的钱一分没动。她走到老坯房,王大娘正坐在门口纳鞋底,看见她来,有些局促地站起来:“乐乐好些了吗?”
“娘,” 秀兰 “扑通” 一声跪下,眼泪止不住地流,“俺错了。那新屋您住,好地您种,粮食俺们平分,樟木柜子也搬回来,俺不该跟您争,不该对您不好……”
王大娘赶紧把她扶起来,自己也红了眼:“傻孩子,过去的事提它干啥?乐乐好就行。屋不用换,你们住新屋方便,俺住老坯房习惯了。”
“不行,” 秀兰擦了擦眼泪,“您跟俺们一起住,新屋有三间,够住。以后俺给您梳头,给您洗衣裳,俺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那天晚上,秀兰又用那把木梳梳头。这一次,梳背上显出的影子是她给王大娘捶背的样子,王大娘笑着,手里拿着个苹果,正要递给乐乐。秀兰摸着梳背,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热水袋。
后来,秀兰把樟木柜子搬回了王大娘的屋里,把好地分了一半给小叔子种,还经常给婆婆买新衣裳。村里的人都说,秀兰像换了个人似的。李婶笑着说:“还是老木匠的梳子灵,梳顺了头发,也梳顺了良心。”
秀兰把那把木梳当成了传家宝,后来女儿出嫁时,她把梳子交给女儿,说:“这梳子是老梨木做的,能显心里的东西。你记住,梳头要理顺头发,做人要理顺良心,对公婆要像对亲爹妈一样,人心不是算出来的,是暖出来的。”
每年秋收后,大杨庄的人都能看见,秀兰和王大娘一起在地里收庄稼,乐乐跟在后面跑,一家人的笑声飘得老远。那间老坯房改成了储物间,里面堆着新收的粮食,而新屋里,总飘着小米粥的香味,暖得人心都化了。
那把老梨木梳,至今还放在秀兰的梳妆台上,梳背上的红漆虽然褪了些,却依旧能在梳头时,显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影子 —— 那是人心最暖的样子,也是日子最踏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