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把老父亲一个人留在家乡，自己在外地飘着。

我妈走得早，上大学那年没的，打那以后，家里就剩我爸跟我相依为命。他对我那叫一个支持，从小到大，不管我选啥，他都竖大拇指。后来我在大学处了对象，毕业带回家，我爸拉着我老婆的手，笑得眼角纹都堆成褶子，一个劲说“我儿有眼光”。

结婚那年，我爸坐在台下，看着我给老婆戴戒指，偷偷抹眼泪。我知道他是想我妈了——我妈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我成家。可谁能想到，刚领完证没仨月，公司就给我派了外地的活儿，工资翻一倍，但得常驻。

我本来一口回绝，我爸却急了，这是他头回跟我红脸：“你傻啊？这么好的机会能放？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不用你操心！”他知道我是放心不下他，可架不住他天天催，最后我还是带着老婆去了外地。没两年孩子出生，我们更忙了，除了过年，平时回不去几趟家。

那天接到邻居电话时，我正在开项目会。电话里邻居声音都抖，说听见我家屋里“咚”一声，敲门没人应，最后我爸硬是撑着开了门，人直接栽地上了。我魂都吓飞了，拽着老婆就往机场赶，孩子都来不及送幼儿园，直接塞给了同事。

医院里，我爸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昏迷不醒。医生说脑溢血引发的中风，再晚来一步就没救了。我守在床边，看着他花白的头发，鼻子一酸——我多久没好好看看他了？他背都驼了，手也瘦得只剩骨头，我这个做儿子的，居然一无所知。

万幸，第四天早上，我爸终于睁开眼。可后遗症太厉害，半边身子瘫了，连筷子都拿不住。我跟老婆轮流守着，公司那边也请了长假，但总不能一直耗着。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请个保姆专门照顾他。

我爸却摆着手说不用，指名要找张姨——说是他老同事的亲戚，知根知底。我没多想，只要我爸满意就行。每月工资我按时打给张姨，还特意多给两千，嘱咐她“别亏着我爸”。后来我爸说啥也不肯跟我去外地，说要守着老房子，守着我妈的照片，我只能依他。

这一请，就是五年。这五年里，我也就逢年过节回去看看，每次回去，都见张姨把我爸伺候得干干净净，家里也拾掇得亮堂。我爸精神头也不错，总说“张姨比亲闺女还贴心”。我当时只当是客套话，没往心里去。

上个月，我爸还是走了，走得很安详，是张姨发现的，说早上给我爸擦身时，发现他没了呼吸。我赶回来办丧事，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可没想到，葬礼刚结束，张姨就红着眼圈找到我，吞吞吐吐地说：“小宇，关于你爸的遗产……”

我当时火就上来了，冲着她喊：“张姨，我爸待你不薄，每月工资没少给，你怎么能趁他走了来抢东西？”老房子是我妈留下的，存款也没多少，可这是我爸的念想，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张姨被我吼得身子一缩，从兜里掏出个布包，颤巍巍地递过来。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我爸的存折，还有一沓汇款单。张姨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爸这几年身体不好，药费贵得很。你每月给我的工资，我全存进你爸的卡里，有时候还自己添点——他不想让你操心，怕你在外面分心。”

我愣住了，翻着存折，上面的每一笔存款记录，都跟我打工资的时间对得上，可金额每次都多几百。

“你爸私下跟我领了证，怕你反对，一直没说。”张姨从布包最底层，摸出个红本本，“他说等你下次回来就告诉你，可没等到……我不是来争遗产的，就是想告诉你真相。这房子我不能要，存款你也拿着，我就是……就是没地方去了，我儿女嫌我跟你爸的事儿丢人，不认我了。”

我手里攥着那本结婚证，纸都被我捏皱了。照片上，我爸笑得一脸憨厚，张姨挽着他的胳膊，眼里全是温柔。原来我爸这五年不是一个人过的，原来他每次说“不孤单”不是骗我，原来张姨对他的好，根本不是为了工资。

我想起每次打电话，我爸总说“张姨做的红烧肉比你妈当年还香”；想起上次回去，张姨给我爸剪指甲，动作比我还轻柔；想起我给她的工资，她从来没多要过一分……我这个浑蛋，居然还误会她。

“扑通”一声，我对着张姨跪了下去，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张姨，不，妈……是我浑，是我对不起您和我爸。这房子您住着，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我给您养老！”

张姨也哭了，伸手扶我，手还在抖。我知道，我欠我爸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但我不能再亏欠眼前这个女人。她用五年的时间，替我尽了做儿子的责任，这份情，比山还重。

现在我把张姨接到了身边，家里特意给她收拾了朝南的房间。孩子喊她“奶奶”，喊得甜极了。我终于明白，所谓家人，不一定有血缘，那些默默付出的真心，才最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