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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城一隅,邂逅形制孤绝的唐塔美学

在运城行程的最后一天,炽热的日头悬在头顶,空气里蒸腾着让人烦躁的暑气。从酒店迈出第一步,热浪就裹挟着柏油路面的焦味扑面而

在运城行程的最后一天,炽热的日头悬在头顶,空气里蒸腾着让人烦躁的暑气。从酒店迈出第一步,热浪就裹挟着柏油路面的焦味扑面而来,肿胀的脚踝在鞋里闷得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越是这样,心里对那座圆形唐塔的渴望就越强烈——泛舟禅师塔,这座存在于我收藏夹里许久的建筑,此刻正牵动着我的脚步。

从市区打车到塔所在之处,不过是起步价的距离。拖着不太听使唤的腿挪到一扇斑驳的铁门前,眼前的景象割裂成两个世界:门外是晾晒着衣物的现代民居,电动车穿梭在狭窄的巷子里;门内则寂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主角便是那座遗世独立的唐塔。铁门上歪歪扭扭用粉笔写着文保员电话,前两次拨打都无人接听,直到第三次,电话那头才传来带着乡音的问候。得知我是专程来看塔的,电话里的老爷爷立刻答应来开门。

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像是为我独启的秘境之门。等老人锁好门离开,周遭又恢复了寂静。向左转头,泛舟禅师塔就那样稳稳地立在眼前。它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大宏伟,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一千二百年的时光,似乎都沉淀在了它的一砖一瓦里。我找了块阴凉处坐下,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它,两个小时过去,竟浑然不觉。

“泛舟禅师”这个名字,念起来就带着几分诗意。细究之下才知道,这是唐高宗李治孙子出家后的法号。这位禅师自幼聪慧过人,游历四方,诗画俱佳,他绘制的《十六应真像》,成了后世塑造罗汉佛像的重要参照。当年,受节度使曲环邀请,他住持报国寺,两人亦师亦友。禅师圆寂后,曲环为表纪念,便在安葬之处建起了这座墓塔。

泛舟禅师塔通高不过十米,呈规整的圆形,塔身自下而上微微收窄,线条流畅自然。塔基是六层砖叠涩而成的须弥座,每一层都装饰着精巧的菱形纹样,这些看似简单的图案,不知耗费了工匠多少心血。圆形塔身外,八根方形砖柱均匀分布,将塔面自然分隔成八间。南面开有一扇门,虽说是修缮后加装的木门,但与整体风格倒也和谐。塔的顶部,三层山花蕉叶托起覆钵,最上方的宝珠,为整座塔添了几分庄重肃穆。

圆形的塔在古建中实在少见。要将砖石层层堆砌成这般圆润的弧度,不仅考验工匠的手艺,更要耗费大量石材。听说这座塔前后修建了三十多年,不难想象,那些年里,工人们是如何一砖一瓦地雕琢,才让这完美的弧线得以留存至今。梁思成先生在《中国建筑史》里曾断言世间再无圆形唐塔,直到泛舟禅师塔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个定论。后来虽又发现几座同形制的唐塔,像残破的五台佛光寺智通禅师塔、运城永济的栖岩寺大禅师塔,但无论是比例的协调,还是整体的美感,都远不及眼前这座。

坐在塔前,手指轻轻抚过地面的碎石,突然意识到,我们总说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此刻才真正有了实感。一千二百年间,它看过多少朝代更迭,经历过多少风雨侵袭,却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没有华丽的彩绘,没有繁复的雕刻,只是凭借简洁的线条、和谐的比例,就展现出一种“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这种美,不张扬,不夺目,却能直击人心。

起身离开时,回头又望了一眼这座静默的唐塔。它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着一方天地,将千年前的建筑智慧和审美情趣,一点点展现给每一个愿意驻足的人。在运城的最后时光,能与它相遇,那些旅途的疲惫、烈日的炙烤,都变得不值一提。这座圆形唐塔,不仅是建筑史上的奇迹,更让我亲眼见证了古人超越时代的审美与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