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总是这样，像缠绵的絮语，轻轻落在青石板上。我路过巷口那户旧宅时，忽然被一墙蔷薇勾住了脚步。深紫的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是谁把隔夜的星辰揉碎了，连带着月光的碎片，一并嵌进了柔软的花心里。

起初只是一两枝探头探脑，越过斑驳的砖墙，在风里晃着细弱的腰肢。待走近了看，才发现整面墙都被蔷薇占领了。浅粉的像少女初醒的面颊，鹅黄的似未融的春雪，最动人的是那株深红，开得肆意张扬，仿佛把整个春天的热烈都藏进了花瓣的褶皱里。叶间的刺是极细的，带着翡翠般的光泽，却并不扎人，倒像是给花影镶了一道精致的边，既保护着这份柔软，又忍不住要与人亲近。

清晨的露水压弯了花枝，我蹲下身，看阳光如何穿过叶片的缝隙，在花瓣上织出金绿的网。一只蝴蝶忽然撞进花影里，翅膀开合间，抖落的露珠在青苔上溅起细小的虹。这场景让我想起《诗经》里的句子，虽无直接写蔷薇，却总觉得千年前的草木精魂，此刻正借着这满墙的花影，与我遥遥相望。

记得去年深冬，这面墙还只是光秃秃的枝桠，像沉睡的龙蛇，缠着斑驳的墙皮。谁能想到，不过数月光阴，它竟能将岁月酿成如此盛大的花事？原来所有的等待都不是浪费，那些在寒风中蜷缩的日子，都是为了积蓄攀援的力量。当第一缕春风掠过，枝头的芽孢便胀成了胭脂色，像是憋了一整个冬天的情话，终于要在暖阳里轰轰烈烈地说与世界听。

最爱黄昏时的蔷薇。暮色漫过花墙，花瓣的颜色便深了几分，像是被谁泼了一层薄墨，却又留着边缘的亮色，像极了古画里的飞白。晚风穿过花架，带来若有若无的甜香，混着旧宅里飘出的炊烟味，竟无端生出几分烟火气的温柔。路过的老人总会停一停，用拐杖敲敲墙根：“这花啊，比我住这儿的年头还长。”

雨落的夜晚，我常隔着玻璃窗看蔷薇。闪电划过的瞬间，整面墙突然亮如白昼，花瓣上的雨珠被照得剔透，像是悬在半空的水晶。雷声轰鸣时，花枝会剧烈地颤抖，却始终紧紧攀着墙面，那些细小的刺早已深深扎进砖缝里，像是握住了时光的手，任风雨如何摇晃，都不肯轻易低头。

想起李清照的词：“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若是她见了这满墙的蔷薇，又该生出怎样的感慨？或许花开花落本无常，但总有些东西，会在攀援的过程中悄然沉淀——是枝桠交错的肌理，是刺与花共生的智慧，更是在岁月里慢慢长出的、属于自己的姿态。

如今巷口的蔷薇开得正盛，常有背着画板的姑娘来写生。她们笔下的花瓣是会呼吸的，连叶间的刺都带着温柔的弧度。偶尔有孩童跑过，被刺勾住了衣角，便咯咯地笑起来，惊飞了停在花上的蜜蜂。这场景让我忽然明白，原来美好从来不是孤芳自赏，而是懂得在锋芒与柔软之间，找到与世界相处的分寸。

风起时，有花瓣轻轻落在肩头。我拾起一片，对着阳光看它半透明的脉络，像极了岁月的掌纹。原来我们与蔷薇，都不过是时光里的攀援者，带着各自的棱角与温柔，在光阴的墙上，慢慢织就属于自己的花事。而这满墙的锦绣，终会在某个黄昏，化作记忆里最芬芳的片段，永远留在岁月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