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42岁的程有光在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大门前停下脚步。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色西装,寥寥无几的头发向后梳的一丝不苟,眼底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四合院,你心心念念要回来住,不惜抛妻弃子的四合院啊,如今我也拥有了!”
程有光脑中回忆翻涌,心绪万千,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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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抖着双手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才不久办好的四合院产权交接、翻修审批通过手续两份文书,认真扫视一遍,心里充满了踏实感。
“程总,苦尽甘来,您要高兴,要笑,往后的日子都是甜的!”助理刘进递过去一包纸巾,轻声劝他。
“回头把主体一翻新,再把内部精装一遍,您和老太太,嫂子,几个孩子舒舒服服地住进来,从前心里有再多不平,保管也都能放下了。”
程有光点点头,眼神从文书上移到朱红色的大门上,看着看着,他忽然对刘进说:“帮我拍张照。”
“诶好!”刘进连忙应下,调试相机。
程有光走到四合院大门跟前,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打开门,把门向两边推开,然后面朝外,背朝里,站在了檐下正中间。
他平整了下身上的衣服,理了理头发,一手高举着两份文书,一手晃动着钥匙,两样代表他拥有了这座四合院的标志,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心结将要解开的释然和坚决。
心结,这两个字对于外人来说,或许有些抽象。
但对于程有光、对于所有认识他和熟知他家庭情况,生长环境的人来说,这个心结,沉重漆黑的煤矿一样。
故事,要从程有光父母的结合说起。
程有光的母亲名叫程秀兰,出生一个小村庄,祖祖辈辈一直生活在这里,靠着几亩薄田和山上的那点煤炭艰难糊口。
而程有光的父亲李成志出生于工人家庭,是拥有大城市户口的知识青年,两人本来没可能产生交集。
奈何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场鼓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突然袭来,将李成志推向了程秀兰生活的地方。
程秀兰虽然出身贫穷,仅有小学文化,但她美丽善良,渐渐走进了李成志的心房。
而李成志来自大城市的谈吐和眼界也吸引了程秀兰,两人最终相爱了。
回城遥遥无望,恋爱两年后,李成志和程秀兰结婚了。
次年,程有光出生了,一家三口住在程秀兰父兄帮忙挖的新窑洞里,日子清苦,但也算安稳。
程秀兰是个勤劳淳朴,心思细腻的女人,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丈夫能安心过日子,孩子们吃饱穿暖,健康长大,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可是李成志不甘心一直过这种生活,他前二十一年生长在大城市,又是高中毕业。
因此肚子里的墨水总在深夜、他不适应当下某个瞬间的时候,疯狂叫嚣着,不应该一辈子困在这山沟沟里挖煤!
他时常望着北上的火车发呆,眼神里充满了对重回大城市,重回他家所在那座四合院的渴望,就连几家不好相处的邻居,在他的思乡情里,都不再面目可憎,变得有几分可爱了。
程秀兰理解丈夫的心情,心疼他背井离乡,日常对他更加体贴。
她一边用心照顾丈夫和儿子,一边也暗暗祈祷某天丈夫能带着她和儿子一起,无论在哪里生活,他们一家人平安健康的守在一起就好。
但很可惜,他们一家三口之后的命运发展,并没有如她祈祷的进行。
程有光六岁那年秋天,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李成志和其他知青一起欢呼,在田野里兴奋地跑来跑去,冷静下来后,便是紧锣密鼓的复习,备战高考。
与之相对的,程秀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在李成志考上大专,准备回城上学的消息传来后,她的笑容苦涩极了。
程父心疼女儿,狠了狠心提议,“要不爸想想办法,让成志上不成这个大学?最好一次绝了他回城的心,安心守着你和有光过日子。”
程秀兰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很快摇摇头否决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那样日子是过不安稳的,又苦又煞人……算了,让他走吧!”
她既然一开始没阻拦丈夫考大学,他好不容易考上了,她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便赌一赌他的良心吧,程秀兰想。
令她和亲人难过生气的是,她赌输了。
李成志去上大学前,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过等他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一定会回来接妻儿的。
起初,他每隔两三个月会寄信来,年幼的程有光,当时他还随父亲姓李,心目中父亲的形象是非常亲切高大的。
可不过一年,他和母亲写写画画寄去的信,都石沉大海没了回音。
尽管母亲每个礼拜都会带他去邮局询问,可他们却再也没收到过父亲的来信。
2
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说,李成志在外面有了新欢,不要穷山沟的老婆孩子了;也有人说,他可能犯了事,正在坐牢或是被枪毙了;还有更难听,更刺耳的话。
程秀兰默默忍受着这些风言风语,把酸涩的眼泪往肚子里咽。
但她不肯相信丈夫是那样的人,她坚信,他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一定是身不由己,才会和她和儿子断了联系。
于是,在李成志去上大学的第二年,忙完秋收后,程秀兰带着儿子,在父兄的陪伴下找去了他的学校。
那是八岁的程有光第一次出远门,路上,他听母亲反复提起这两年说了无数次的大城市,父亲家的四合院。
“据说那里最初是一个跑到国外去了的地主老财的祖宅,被上面做主安排几家普通百姓住了进去,你爸他们家占的是西厢……”
“四合院……”程有光当时似懂非懂地重复着这个特别的称呼,只觉得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正在他眼前渐渐和现实融为一体。
只可惜结果并不美好,命运开始天崩地陷。
他被母亲带着找到了父亲,知道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李成志和妻儿断联的原因,很俗套很现实,和那个年代很多下乡返城的知识青年做出的抉择一样,他为了前途得到更好的发展,为了甩开现实的生存压力,他抛弃了乡下的家庭。
“你!你好狠的心啊!有光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让他没了爸!”母亲哽咽着,充满了痛苦的声音在程有光耳边响起,让年幼的他意识到了什么。
“爸爸,不要丢下我和妈妈。”他哭着扑向变得有些陌生的父亲,紧紧抓着他的裤腿哀求。
“我也不想学陈世美,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李成志叹了口气,眼神躲闪,越来越虚浮。
“在大城市,我只能勉强养活自己,而穷山沟,我真的再也不想踏足了!比起乡下的独门独户的窑洞,我宁可住在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的四合院。”
程有光记得,父亲说到最后,硬生生掰开了他的手。
那一天,在家时把他抱坐在膝盖上,耐心地教他写他名字,声音温柔地向他解释名字寓意,“有光,爸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咱一家人的日子一直明亮,光芒四射。”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这辈子欠你们的下辈子再还,秀兰你带孩子回去吧,别再来了。”
听到这里,程有光明白过来他和母亲被父亲抛弃了,巨大的恐慌让他本能的用承诺挽留父亲,“我可以少吃点,用不了多少粮食的,四合院……四合院等我长大了给爸你买,你不用和别人挤!”
“傻孩子,那太遥远了。”程有光记得那时他被父亲推到母亲怀里,父亲神情冰冷地冲他摇头,“再说了,你怎么可能买得起四合院。”
程有光哭的撕心裂肺,父亲的身影毫无留恋的一点点远去,最后消失在他们眼前。
他哭累了,在母亲的怀里睡了过去,等他迷迷糊糊醒来时,他和母亲,外公,舅舅正在回家的火车上。
他回抱住母亲,安慰她,向她保证,“等我长大了,一定赚很多钱让妈你过好日子,天天享福!”
窗外天色朦胧,晨雾还没消散。
程有光感觉母亲冰冷的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没有丝毫温度一样,母亲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将他抱的更紧了些,什么也没说。
忽然,母亲的眼泪落到了他额头上,脸上,在他心里烫出了一块疤。
自此,他有了心结,那就是在大城市买一座四合院,要比父亲家栖身的那座更大,更好。
这份决心,像一粒种子,在程有光贫瘠的心田里生根发芽,支撑着他在之后的日子里,跨过了无数个艰辛困苦的难关。
首先这次回到乡下后,他改了姓,随母亲姓程,开始发愤图强,努力学习。
他知道,读书是走出这片贫瘠土地的唯一途径,也是唯一能让他更好更快扎根大城市的希望。
而程秀兰则用她瘦弱的身躯扛起沉重的劳作,咬牙赚钱供儿子读书。
19岁这年,程有光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城市的一所重点大学,报的是当时最热门的地质勘探专业。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程秀兰激动得哭了,程有光笑了,只是眼角也闪烁着泪花。
他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半跪在母亲面前,“妈,我离目标又近了一步,您千万照顾好自己,等我功成名就回家接您去大城市生活。”
临走前,他认真安慰程秀兰,“我和我爸不一样,他是言而无信的陈世美,我却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爷们,您安心在家等着,我一定说到做到!”
人到中年,程有光的确做到了,只是他没想到定居大城市和买四合院这两个目标的实现,会是那么的不容易。
3
九十年代的大城市,远没有后世繁华,但比起程有光六岁那年来时,依然足够震撼。
街头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宽阔的柏油路两边屹立着许多科技化现代化的高大建筑。
年轻男女的穿着打扮十分时尚靓丽,与黄沙漫天,闭塞落后的山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程有光怀着复杂震荡的心情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
期间,他省吃俭用,他勤学刻苦,他牢记心中目标。
四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凭借出色的专业能力,被分配到一家大型国有煤矿工作。
但他不甘心,他知道自己的舞台应该在大城市,并且在心愿达成前,只能在那里!
几经辗转,程有光最终放弃了稳定的铁饭碗,投身到当时刚刚兴起的煤炭民营化浪潮中。
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顽强奋进的品格,以及一点好运,他的事业蒸蒸日上。
他从小煤矿干起,一步步积累资金,收购矿权,组建公司。
煤价飞涨的那些年,他成功抓住了机遇,财富迅速积累,从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跃成为了令人瞩目的煤老板!
有钱了,豪宅名车自然而然也就有了,钱对于此时的程有光不过是一串数字而已。
他没忘在山村那座承载着他和父母甜蜜回忆,和母亲相依为命艰难岁月的庄基地上盖上别墅。
市区,省会太原,他也相继买了洋房。
大城市的楼房,别墅他也都分别入手了,并和母亲一起定居在了这里。
接着他顺利的娶妻生子,妻子出身书香门第,温柔娴静,美丽大方,孩子活泼可爱,聪慧孝顺。
他的事业和人生看起来几近圆满,但程有光自己知道,买一座四合院的念头,始终盘踞在他心里,已经快成了他的心魔。
39岁这年,程有光的个人可动用现金流达到了几个亿,他立刻四处请托人帮他打听哪里的四合院有出手的意向。
“位置不能太偏僻,格局要端正,保存的好,大小么,两进的面积要大于600平,三进四进的最好。”
程有光曾悄悄打听光,父亲李成志家落脚的那座四合院,是两进625平。
哪怕知道父亲一家只是租占了其中一角,所属权可不归他们,他也决心要压过那座四合院。
“再有就是,尽快!”程有光声音沉沉,十分认真的对各个受他请托的人说。
因为母亲程秀兰早年吃了太多苦,年纪上来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这些年因病住过好几次院。
每次回家,看到母亲鬓角的白发和生机不断流失的身影,他心里都像针扎一样难受。
其实程秀兰早已看开,时常劝他别再执着过去,也放下旧事,着眼经营好当下的幸福就好。
“有光,算了别较劲了,放过自己吧。”程秀兰将儿子的种种辛苦看在眼里,非常心疼他的不容易,不止一次对程有光说。
“他当年就开始了新生活,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他更是早已淡出了咱娘俩的生活,买到四合院又能怎么样?他不会回来,曾经咱母子二人寄托在他身上的幸福也不会,更不需要。”
“不行,这四合院我一定要买!”程有光明白母亲的想法,但他无法释怀。
这不仅仅是为了母亲,更是为了他自己。
他要给少时的自己一个交代,给那两年充满信任的等待和之后艰辛的奋斗一个交代!
他到处寻找出售的四合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他一个重要的生意伙伴——京城的名商,张宏的耳朵里。
张宏,业内人称“张董”,是地地道道的本土爷们。
他祖上是大户人家,对京城的胡同和四合院文化极为熟悉。
张宏比程有光大了十一岁,为人精明,年轻时是城里有名的顽主,如今在房地产和文物收藏圈子里,有着广泛的人脉。
两人是在一次煤炭行业的峰会上认识的,张宏对程有光这个从煤矿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后起之秀”颇感兴趣。
几次接触下来,他觉得程有光不但学历高,头脑灵活,还胆识过人,有情有义,是个值得交往的年轻人。
而程有光也佩服张宏在京城翻云覆雨的能力和深厚的人脉资源,乐意和他相交。
且程有光的妻子是张宏朋友的侄女,是张宏从中给两人牵线搭桥的,这次知道了程有光在找四合院,他哈哈一笑,将事情揽在了身上。
“有光老弟,你这想法有意思,有情怀!四合院这玩意儿现在可是越来越稀缺了,尤其是老地段,稍微好点儿的,价格高得吓人,还得看缘分,不过你放心,哥哥会尽心帮你找的!”
“宏哥您是京城通,我就厚着脸皮麻烦你了。”李建明诚恳地说,“价钱不是问题,我就希望越快越好!”
“价钱不是问题?还要快。”张宏挑了挑眉,“有光,你这话可就说外行了,城里稍微有点年头的四合院,哪个不是天价?而且有价无市的好东西,房主轻易舍不得卖,人力占三成,剩下七成得看缘分。”
程有光知道这事不容易,但他没有退缩,“宏哥,我知道难,但我必须买到四合院,这是我打小发下的誓言,一定要完成。您多费心,回头办成了我肯定好好谢您。”
张宏敏锐地察觉到程有光执着的背后,可能有特别的原因,但见他没说起,他也只当没发觉。
盯着程有光诚恳的脸色片刻,他点点头,“我相信老弟你是有这个缘分的。”
约摸三个月后,张宏这边有了好消息,他亲自给程有光打来电话。
“有光兄弟,我有个外号老周的朋友,是房产中介圈的房头,他这儿有座打算往外售的四合院的房源消息,我把联系方式发给你,你和他联系。”
程有光千恩万谢了一番,挂电话后立刻给老周拨了过去,询问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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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的声音很江湖气,听说程有光是张宏介绍来的,一口一个“张董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寒暄完他说回正事,“巧了不是,我这会儿就在这座四合院这边,程老板您要有空,直接过来现场看呗!”
程有光问清地址,把公司的事往后推了推,忙让司机开车送他过去。
一见面,老周就热情地迎上来握住了程有光的手,“您的要求,张董都跟我特意嘱咐过了,找一处位置好,格局好,保存好的四合院,我这就带您瞧瞧去!”
程有光心情激动地去了,进去转了一圈,失望地皱起了眉。
二进650平的房子,大小勉强符合,但格局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四合院原有的一些建筑被拆毁了,又另外加盖了一些粗糙的屋舍。
总的来说,格局破坏太严重。
老周把程有光的反应看在眼里,建议道,“您回头肯定要翻新的,该剔的剔掉,程老板您又不缺钱,找个设计师重新设计一下,想要什么另建就是了。”
程有光犹豫几瞬,最终还是遵从内心的真实感受摇了摇头,“没缘分,这座四合院我自从进来,除了觉得失望就没其他感觉,还是……麻烦您再费心寻摸别的。”
他说着递上了提前备好的红包。
老周虽然觉得可惜,但做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牛不喝水,没有强按头的道理。
他爽朗一笑,接过红包,“理解理解,自来老物件,老房子易手比其他交易多了份灵性和缘分,程老板您的缘分没到,别焦心,我帮您留意着。”
而这一留意,就是两年。
不是说房头老周办事慢,而是之后他又介绍的几座四合院,也都存在着没能让程有光看入眼的问题。
直到两个月前,老周寻摸来的一座四合院,才终于让程有光体会到了眼前一亮,怦然心动的感觉。
约了时间,老周带着程有光来看房,胡同口下车后两人步行往里走,胡同很窄,只能容两辆车勉强错开。
两边是灰墙黛瓦的平房和一些小小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老城特有的生活气息。
老周边走边向程有光介绍。
“咱今天要看的院子就在胡同深处,是个三进院落,1500平,具体哪一年建的说不清了,据说原先是某个没落旗主的产业,后来几经转手,期间也被分出去安置过普通百姓。
直到八十年代初,有位姓顾的老先生拿着房契找上了政府,验证过后,房子还给了他。这位顾老先生呢,以前是搞文物的,退休后成了收藏家,院子里收拾得挺雅致,平时深居简出,很少跟人来往。
这次决定出手房子,是因为他八十了,打算和儿子一起生活,可他儿子定居在澳洲了……”
程有光恍然,房子留在国内也不知道后辈会不会回来继承,什么时候回来,不如换成钱带走养老。
老周带着他在一处红漆稍显暗淡,但几乎不见斑驳的院落大门前停下,打了个电话,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出来开门,老周介绍是顾老先生的孙子。
大门打开,一座在厢房山墙上砌出的小墙帽,也就是座山影壁,遮蔽了里面的景象。
穿过后,能在走廊上到院子里种着些花草树木,样貌繁盛,一路走过,大多院门紧闭,透着一股人气不足的萧索。
不过院子虽然显得荒凉,但其格局却相当规整,是一个标准的三进式四合院。正房三间左右各带一间耳房,坐北朝南,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中间围合成一个方形的天井。
院子中央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隙里生了薄薄一层青苔,正房和厢房的屋顶都铺着灰瓦,门窗都是老式的木格扇,没有上漆,露着木头原本的纹理。
整个院子给人的感觉古朴厚重,有种见证了岁月变迁,正被时光逐渐遗忘的沉寂和雅致。
程有光一眼就看中了,但他没着急说话,慢慢地踱步,仔细观察着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细节。
他转悠着,伸手触摸了一下冰冷的砖墙,墙体很厚实,是用规整的青砖砌成的。
他抬头看了看屋檐,斗拱结构清晰可见,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残破,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
他站在天井处,视线扫过整个院子,越看越觉得这座四合院的格局、气度合他心意。
尤其是那种沉淀下来的历史感和文化气息,是他在大城市其他地方从未感受过的。
他隐隐觉得,碰到这座四合院,属于他的“缘分”到了。
对老周隐晦的使个眼色,眼神坚定明亮,像是在说,“这院子,我要了。”
老周也隐晦的回应他,眼神灵活传递,“明白明白!”
接着,程有光一边四处打量院子的旁枝末节,一边听老周问价。
顾老先生一开始要了2亿四千万,程有光淡淡道,“太贵了。”
老周开始和对方歪缠,一番奋战把价格抹到了2亿两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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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有光还是摇头,实则他心里是接受的,房子确实不错,四合院又一向抢手,他不打算拖延时间。
但在商场上厮杀的他知道,这还不到主人家的最低心理价位。
直到老周把价格谈到了2亿整,拉着他到一边悄悄说,“再抹不下去了,程老板你觉得可以咱就签合同,要是还不满意,我再压压,但是我觉得不可能再降了。”
程有光点点头,“劳烦周哥再试试,实在不行2亿我买了。”
老周又去讲了一会儿,但没能再成功讲价。
于是,程有光大手一挥,决定买下这座四合院!
随后,验证过房子的产权没有问题后,他和顾老先生一手交钱,一手易房,办理了过户手续。
顾老先生当天就和孙子搬离了房子,程有光则麻溜地找师傅来上门换了锁。
而他此时还不知道,这座建成百年有余的四合院,将在他的生命中,掀起滔天巨浪。
拿到新的房产证那一刻,程有光带着聘请的设计师和项目经理来到这座属于他的四合院。
他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了父亲抛弃他和母亲时的决绝,想起了自己在吕梁山区黄土坡上度过的痛苦岁月。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母亲和妻儿住进去,然后……父亲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按捺下浮躁的心思,让设计师和项目经理勘测房子。
次日,项目经理给他打来电话,恭敬地汇报,“程总,室外翻新和室内装修图纸您看了吧?按着您的意思,保留原结构,水电走暗线,尽量不影响整体格局,您的一些创新要求也都可以实施,我们这边没问题,您看什么时间动工合适?”
“我找风水先生算一算,给你答复。”程有光想了想说。
挂了电话,他吩咐助理刘进联系经常来往的风水先生,约好时间带人去四合院转了一圈,定了时间。
“这座院子不错,旺你。”临走前,风水先生语气莫测地说。
程有光心中一喜,深觉房子买对了,也更加期待住进去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天到了动工的日子,程有光带着助理来了四合院。
负责室外部分的王师傅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啧啧叹息,“这柱子,这檩条,都是好木料,就是糟朽得厉害。这砖,这瓦,都是老物件儿,可惜缺了一些,没有原样年份的来补,只能修复,得费一大翻功夫喽!”
程有光认可王师傅的话,他点点头诚恳拜托对方,“麻烦您尽力,到时候完工了,我给您包个大红包。”
王师傅精神一振,拍着胸脯应下,“程总信任我,我一定竭尽全力,把这座院子给您恢复当年的风采!尽量不破坏原有的结构和韵味!”
看完外面,程有光又去了里间差看情况,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结果刚进去,负责里面装修的高师傅神色凝重地迎了出来。
看到他急忙说,“程总,您来的正好,我正有个不一般的发现要报告给您!”
“什么发现?”程有光心里一紧,追问。
“是这样,我刚才丈量主卧尺寸的时候,发现靠近阳台这面墙的厚度不太对劲。”高师傅边说边带程有光去看。
“房间进深应该是二十一米,但是您看——”高师傅让徒弟拉开卷尺,指着上面少了一米半的尺寸的数字对程有光说,“差太多了,搞不好这墙有夹层。”
“会不会是外面占了尺寸?”程有光问。
从内心来讲,他不愿意这个房子出什么问题,他希望平平安安装修好,顺顺利利住进来。
而好端端的墙里藏了一米半的夹层,一听就是个麻烦。
高师傅摇头,“我出去量过,外面没问题。”
也就是说,少出来的尺寸九成九被做成夹层藏进了墙里。
“程老板您看这情况……要砸开吗?”高师傅询问程有光的意见。
程有光心里天人交战,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吗?
他做不到,就算眼下忍住了,以后住进来免不了要盯着墙胡思乱想: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砸!砸开看看。”纠结了几个呼吸,程有光对高师傅说。
“诶!听您的。”高师傅得到命令,招呼几个徒弟和他开始拆墙。
程有光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这面隐藏着秘密的墙,墙体受到重击,一点点脱落,不一会儿就露出了一道口子,里面黑漆漆的。
一股腐朽难闻的异味伴随着大量灰尘弥漫在空气里。
突然,“梆”地一声响起,一个工人的工具碰到了什么,墙体掉落了一大块,里面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程有光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和众人一起从那个大口子朝里探头…
“天呐!墙里竟然藏着这种东西!这也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