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阳市住建局长儿子的婚宴上,最重量级“贺礼”却是108斤房本与省纪委的手铐,而送上这份“礼”的,正是他平日最瞧不起的“老实”科员。
1
林为民三年前以笔试面试双第一的成绩考入榆阳市住建局。
可几年下来,他过于较真数据的“毛病”,在酒桌上滴酒不沾的“不懂事”,还有那双总也学不会“看见领导杯子空了一半就赶紧满上”的眼睛,让他迅速被边缘化,从业务科室调到档案科。
此刻他正坐在档案科最角落的工位上,看着手机满面愁容。
那是银行的扣款短信:本月房贷扣款4876.33元,还剩312期。
他默默心算,还要再还二十六年。
他和妻子出身都不富裕,那套108平米的房子,掏空了两家父母毕生的积蓄,预支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安稳。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也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了。
“小林”对面桌的老王端着保温杯踱过来。
“发什么呆呢?赵局那儿下周五搬新家,点名让你周末过去搭把手。你小子,有眼力见儿,领导记得你。”
老王语气里的那点微妙,林为民听得懂。
什么“有眼力见儿”,不过是“老实好使唤”的体面说法。
周末一早,林为民就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来到了赵局长位于老城区的那栋单元楼下。
局里几个平时机灵会来事的年轻人都没露面,倒是来了两个临时工模样的壮汉,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上上下下。
赵局长看见林为民,脸上露出惯常的笑容:“小林来了?辛苦你啊。家里有些老物件,搬家公司的人毛手毛脚,我不放心。“
”你心细,帮我去书房盯着点,特别是那个老档案柜,跟了我好些年了,里面有些旧资料,可不能给我磕碰散了。”
林为民点点头,没多话,径直上了楼。
书房里果然立着一个深棕色的老式铁皮档案柜,约莫一人高,漆面斑驳,边角有些锈蚀,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
搬家公司两个小伙子试了试,嘟囔了一句:“这玩意死沉。”
林为民上前帮忙,三个人吭哧吭哧地将柜子抬离地面,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动。
就在经过书房门口时,柜子底部一角突然向内塌陷下去!柜子重重一歪,林为民猝不及防,差点被带倒。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从那塌陷的破口处,瞬间涌出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蟑螂,此刻受惊四散逃窜。
林为民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恶心,挥舞着手臂,驱赶扑到脸前的飞蟑螂。
慌乱中,他踢到了柜子塌陷处,感觉里面似乎不是实心,而是空荡荡的夹层。
鬼使神差地,他弯下腰,伸手向那黑黢黢的破口里探去,指尖触到的不是预想中的木板或铁皮,而像是厚实的防水油布。
他用力一扯,一个用黑色加厚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缠满了黄色胶带的长方形物体,被他从柜底夹层里拖了出来。
包裹很重,像一块实心的铁疙瘩。
林为民的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书房里暂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两个搬家公司的人跑出去找杀虫剂了,门外隐约传来赵局长在客厅打电话的声音。
他看了看书房门口,又低头看了看包裹,做了一件后来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魔怔了的事情:
他将这个异常沉重的油布包抱了起来,放到了书房角落的体重称上,电子屏幕闪烁了几下,数字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让他难忘的数字:108。
正好108斤。
108……他想起自己那套倾尽所有的房子,也是108平米。
他蹲下身,手指有些发抖,摸索着油布包裹的接口,一层层地撕开。
一本本,一摞摞,码放整齐的房产证,出现在他的眼前。
簇新的,半旧的,封皮鲜红,国徽醒目,有些还贴着透明的保护膜。
林为民僵在原地,呼吸停滞。
他颤抖着翻开最上面的一本,里面是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地址,但“房屋所有权证”那几个字,和他锁在自家抽屉最深处的那本一模一样。
他再拿起一本,翻开,再一本……
榆阳市中心黄金地段的高层景观豪宅、新开发区的联排别墅、临湖的独栋、重点学区内的精品公寓……有些地址他甚至听说过,是本地人茶余饭后艳羡谈论的“富豪区”。
每一本,都代表着一个他可能辛苦一辈子也触摸不到的空间,一种他无法想象的生活。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自己旧夹克的内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夹层里那张薄薄的、已经有些磨损的房产证复印件——原件抵押在银行,他只有这个。
他将这张纸轻轻放在那堆红色“山丘”的旁边,它那么薄,那么轻,显得如此黯淡、卑微,微不足道,它甚至没能让体重秤的电子数字发生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
108斤。
108平米。
两个相同的数字,此刻却构成了世界上最残酷、最荒谬的对比。
一边是轻飘飘的、耗尽他一切的现实。另一边是沉甸甸的、多到令人绝望的、本不属于任何个人的“人生”。
2
林为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红色“山丘”,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直到墙角传来极细微的机械转动声,才将他拉回现实。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正对着他的墙角有一个微型摄像头,此刻正闪烁着红光。
那么刚才,他所做的一切都被这个隐蔽的镜头一丝不漏地捕捉到了。
想到这里林为民心脏像要炸开一样狂跳。
“冷静,冷静下来。”林为民强迫自己深呼吸。
他手忙脚乱的将散落在地上的房产证迅速收回油布包,动作因为颤抖而笨拙不堪。
“必须复原,必须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最后一本房产证被塞回包裹,林为民盯着它看了几秒,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掏出手机,迅速调到静音模式,然后用身体挡住可能的摄像头角度,快速拍下了最上面五本房产证的封面和内页。
接着,他用颤抖的手将包裹推回档案柜夹层,把破损的木板勉强归位,又把周围散落的旧文件和几本厚重的工具书堆在上面,尽可能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林为民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机械的一趟一趟地搬着东西。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终于搬完了,他踉跄着走出书房,刚好遇见赵局长。
林为民强装镇定:“局长,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书房那个旧档案柜我也帮您安置好了。”
“辛苦了辛苦了。”赵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做事细致。不像有些人,毛手毛脚的。”
“那个档案柜挺老的了,没散架吧?”赵建国状似随意地问。
“没有没有,就是底板上有些虫蛀。”林为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
“哦,那就好。”赵建国点点头。
“里面都是些陈年旧文件,没什么价值,但扔了又可惜。改天还得整理整理。”
林为民感到口干舌燥,他知道赵局长是在试探他。
又寒暄了几句,林为民终于得以脱身。
回到家,他虚脱的半躺在沙发上。
108这个数字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108斤的房产证,平均每本按50克计算,大约是1080本。就算每套房平均价值80万,那也是...八个多亿。
八个多亿。
他和妻子为了凑齐那套108平米房子的首付,求遍了所有亲戚朋友,父母拿出了毕生积蓄,岳父岳母甚至偷偷卖掉了老家的两块宅基地,每月四千多的房贷,像一条无形的鞭子,驱使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赵局长,一个地级市住建局的局长,正处级干部,合法年收入不过二十来万。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林为民的思绪。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林科长,今天辛苦了。局长让我转告,搬东西的事不要对外人提起,尤其是那个旧柜子。下周局里有个重要项目,局长会考虑让你参与。”
赤裸裸的封口费。
林为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他需要时间思考。
周一,林为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住建局大楼,刚踏进办公室,就感觉到几道异样的目光。
平日对他爱答不理的同事王姐,竟主动笑着打招呼:“小林,听说昨天你去帮赵局搬家了?局长对你很赏识啊!”
“只是帮个忙而已。”林为民勉强笑笑,坐到自己靠角落的办公桌前。
办公室副主任李刚踱步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为民啊,好好干。赵局昨天特意打电话表扬你了,说你踏实肯干,细心负责。咱们科室正缺一个能挑大梁的,你有名校背景,基础扎实,很有前途。”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林为民却从中听出了别的意味——赵局长已经开始动作了,先用软手段稳住他。
整整一上午,林为民都无法集中精神工作。他脑海中反复浮现出那些红彤彤的房产证,以及墙角那个隐蔽摄像头闪烁的红点。
趁人不注意时,他偷偷拿出手机,翻看昨天拍下的几张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见:“榆阳市锦绣花园12栋1801室,权利人:赵建国”;“榆阳市江景豪宅B座顶层复式,权利人:赵倩”(赵局长女儿的名字,今年才19岁);最让他震惊的是一本位于海边的别墅产权证,面积480平米,权利人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公司名称。
“林科,赵局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秘书小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为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慌忙锁屏,强作镇定:“现在吗?”
“对,局长说有事和你谈。”
去局长办公室的路上,林为民感觉自己像踩在棉花上。
推开门,赵建国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文件。
“小林啊,坐。”赵建国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昨天辛苦你了,我那个旧柜子确实不好搬。没伤着吧?”
“没有没有,局长您太客气了。”
赵建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林为民面前:“这是一点辛苦费,别推辞。你家里情况我知道,房贷压力不小。局里最近有个保障房建设项目,我打算让你担任联络员,多接触些实际工作,对你有好处。”
林为民看着那个厚度可观的信封,没有伸手:“局长,这我不能要。帮领导搬家是应该的...”
“让你拿着就拿着。”赵建国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对了,昨天搬柜子的时候,你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吧?我有些老照片和文件,不想让外人看到。”
正题来了。
林为民后背渗出冷汗:“没有,局长。就是些旧书和文件,我没仔细看。”
“那就好。”赵建国点点头。
“小林啊,你在局里工作几年了?”
“五年了,局长。”
“五年,时间不短了。”赵建国若有所思。
“我记得你是名牌大学建筑专业毕业的,高材生啊。按理说早该提拔了,但你也知道,机关里不光看能力,还得看人际关系,看会不会‘来事’。”
林为民默默听着,不敢插话。
“不过我觉得你是个实在人,肯干,细心。”赵建国话锋一转。
“我准备调整一下科室分工,把重点项目监管这块交给你。这可是肥差,多少人盯着呢。”
恩威并施,林为民太明白这套路了,先给甜头,再敲打警告。
“谢谢局长栽培,我一定努力工作。”林为民机械地回答。
“对了,”赵建国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昨天是不是用了手机拍照?我好像看到闪光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