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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只看利弊,人类才分对错

我站在超市的冷柜前。那盒包装精致的牛排,在节能灯下泛着均匀的玫瑰色。特价标签是鲜红的,像一种原始的召唤。我的指尖触到冰冷

我站在超市的冷柜前。那盒包装精致的牛排,在节能灯下泛着均匀的玫瑰色。特价标签是鲜红的,像一种原始的召唤。我的指尖触到冰冷的玻璃,那一刻,一个清晰的念头升起:便宜,优质蛋白,正是我近日健身所需。划算得很。利弊的天平在脑中无声倾斜,催促我将它放入购物车。

可就在手指将要施力的瞬间,另一幅画面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不是画册上广袤的牧场,而是某个纪录片里,动物眼中最后那潭暗下去的、温顺的恐惧。那盒肉上的“特价”二字,忽然像某种无声的指控。我的手停住了。一场微型的风暴,在我与冷柜之间不足一尺的静默里无声上演。

一边是古老的计算:能量、营养、生存优势。这计算写在我的基因里,和那只在檐角权衡要不要修补破网的蜘蛛并无本质不同。另一边,是一种后天的、近乎“不经济”的犹豫:关于痛苦,关于尊严,关于一种我认为“正确”的、对其它生命更为审慎的态度。后者让我站在这里,为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物种的命运感到轻微的不安。

你看,这就是我们。我们体内同时住着一片精确计算的旷野,和一座用抽象砖石垒起的道德圣殿。我们在两个频道间不断切换,时常信号干扰,杂音刺耳。

我最终没有拿那盒牛排。我走向了蔬菜区。这选择带给我一种奇特的混合感受:一丝轻微的自许(我做了“对”的事),与一缕诚实的遗憾(那块牛排的性价比确实诱人)。文明的价值,并非一种清澈见底的纯粹快乐,它常常是这样一种混沌的、掺杂着自我怀疑与克制的滋味。

而此刻,窗外。一只灰鸽正奋力驱赶另一只想靠近它食物碎屑的同类,翅膀拍击出啪啪的、不容置疑的声响。它的世界里没有“分享的美德”,只有“我的”与“不是我的”这堵铁壁。更远处,麻雀在电线上排成一列,沉默地望着夕阳。它们不纠结明天的意义,不反思今日的得失。存在本身,就是全部答案。

我们羡慕过这种单纯吗?我想是的。在那些被道德困境压得喘不过气,被无穷的“应然”追逐得筋疲力尽的时刻,那无需对错的、直接的生命状态,仿佛一种遥远的乡愁。

但我们回不去了。当我们最初的祖先,或许在某个星光清冷的夜晚,望向怀中死去的同伴,第一次感到那空洞的疼痛并非源于饥饿或寒冷;当他们第一次将一块食物,递给族群中再也无法狩猎的老人,而非仅仅留给最强壮的战士……“对错”的幽灵,便已悄然附上了我们的灵魂。它是一道裂痕,让我们从自然连续的统一体中剥离;它也是一束光,让我们得以窥见“可能的世界”,而不仅仅是“存在的世界”。

于是我们建造。我们制定律法,写下诗歌,传唱英雄与恶棍的故事,我们为虚无赋予意义,为必死的命运创造不朽的寄托。这一切,在旷野的住民看来,或许是效率低下的、匪夷所思的自我麻烦。

但正是这“麻烦”,定义了我们。

我提着装着蔬菜的袋子走回家。路灯次第亮起,给城市的轮廓镀上温润的光边。这灯光,这道路,这维系着亿万陌生人共存的无形契约,都是那“麻烦”的产物。我们一边被体内旷野的风声诱惑,渴望那种无思无虑的、基于实力的酣畅;一边又执着地、一代复一代地,用文明那纤细而坚韧的丝线,试图编织一张能接住坠落者的网。

我们计算利弊,那是动物的天赋。

我们权衡对错,那是人类的病与荣光。

最终空手而归的选择或许微不足道,那份挣扎也无人见证。但正是在无数个这样的静默时刻里,我们孤独地实践着一种属于人类的、笨拙的尊严——聆听体内旷野的风暴,却依然选择,向那座自己建造的、并不完美的圣殿,投去艰难的一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