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赴台却成待宰羔羊:白崇禧的台湾死亡迷局......
01 兵败陌路
1949年的秋天,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萧瑟的季节。风是冷的,心也是凉的。尤其是在广西桂林,文明路上的李氏公馆里,这种寒意几乎能冻结人的骨头。
这里是“代总统”李宗仁的老家,此刻,公馆的客厅里坐满了人,但安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墙上老座钟沉闷的滴答声,像是在为某个时代敲响丧钟。
这些人,都是桂系的头面人物,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省长,如今一个个面如死灰,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
也没法不败。
几个月前,他们还在长江边上吹嘘“划江而治”,可解放军的百万雄师一过江,那条被白崇禧吹得神乎其神的“长江防线”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
紧接着,南京丢了,武汉丢了,广州也丢了。现在,解放军的兵锋已经直指广西,这里是他们最后的老巢了。
怎么办?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打?拿什么打?兵败如山倒,人心都散了,队伍早就不好带了。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有人小声提议:“要不去台湾?”
话音未落,就被一片沉默给否决了。
去台湾,说得好听。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老蒋的地盘。
他们桂系跟蒋介石斗了大半辈子,从北伐斗到抗战,从抗战又斗到内战,彼此之间那点恩怨,比海峡的水还深。
现在跑到人家的屋檐下,能有好果子吃?怕不是刚上岸,就被老蒋连皮带骨给吞了。
那去香港当寓公?听起来不错,安稳。
可手底下那几万还跟着自己的兄弟怎么办?把部队扔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这事传出去,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
一群跺跺脚广西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此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谁也拿不出一个准主意。
客厅正中的李宗仁,脸色比谁都难看。
他这个“代总统”,当得憋屈。
蒋介石下野时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他,现在烂摊子彻底收拾不了了,他这个“总统”也就当到了头。
李宗仁看着这群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兄弟,心里长叹一声,却也说不出一句能指明方向的话。
会议,就在这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不了了之。
众人陆续散去,脚步声都透着一股颓然。最后,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李宗仁,和他的老搭档,白崇禧。
三十年的搭档,三十年的兄弟。
他们一起从广西的学生军里杀出来,一路打到南京,把桂系带到了权力的巅峰。李宗仁是大哥,是脸面;白崇禧是“小诸葛”,是脑子。
如今,这对搭档也走到了分岔路口。
李宗仁望着白崇禧,这位比自己小一岁的兄弟,此刻脸上虽然也有忧色,但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东西。李宗仁知道,他这位兄弟,军事上是天才,可玩起政治来,有时候天真得像个孩子。
“健生,”李宗仁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准备去美国治病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去美国治病”,这是句体面的话。
白崇禧知道,李宗仁的大儿子李幼邻早就在美国安顿好了,大哥这是心灰意冷,要去海外做个富家翁,彻底告别这趟浑水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李宗仁的问题,只是关切地问了几句病情,然后话锋一转,拍着胸脯说:“大哥你尽管放心去,广西是你我的根基,我一定为你死死守住!”
李宗仁听了,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守住广西?
南京、武汉几十万中央军都守不住,就凭手里这点残兵败将,怎么守?
这话,也就是糊弄鬼了。
李宗仁太了解白崇禧了,这个“小诸葛”心里的小算盘,拨得比谁都精。最近,白崇禧跟台湾那位已经下野的蒋总裁,电报往来可勤快得很。
显然,白崇禧对台湾,还抱着一丝幻想。
李宗仁不想点破,也不想再劝。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只是在第二天送白崇禧去南宁机场时,在登机前,终究是没忍住。
看着白崇禧那张依旧有些迷惘的脸,李宗仁想起了三十年来两人并肩作战、枪林弹雨的岁月,眼眶一热,上前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兄弟。
“健生,愚兄临行,只有一句话相赠。听与不听,都随你。”
白崇禧戎马半生,此刻也被这份兄弟情感动,忍不住双眼湿润,哽咽道:“大哥请说,兄弟一定遵命。”
李宗仁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重,仿佛要把每个字都砸进白崇禧的心里:
“蒋某人为人刻薄寡恩,睚眦必报。你我与他争斗多年,早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广西守不住,你就带着部队去海南岛,那里天高海阔。健生,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不能去台湾!”
“去台湾,无异于自投罗网!”
白崇禧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是兄弟二人的最后一面。此后,一个远走海外,一个身陷孤岛,再无相见之日。
然而,命运的剧本,早已写好了。
白崇禧的内心深处,一间密室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争。
夜深人静,这位“小诸葛”没有休息。他坐在书桌前,桌上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着几份电报和一封信。
这些,都来自对岸的台湾,来自那个他斗了半辈子的老对手——蒋介石。
信是亲笔信,用词恳切得让人肉麻。
老蒋在信里,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霸道,反而像个念旧的老朋友,追忆着当年北伐时两人并肩作战的“革命情谊”,痛陈着“党国”今日之危局,最后,图穷匕见,开出了一个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价码。
“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
这八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白崇禧的心里炸开了花。
行政院长,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国防部长,那是三军统帅。这两顶帽子加在一起,是什么分量?
这意味着,他白崇禧将成为台湾名副其实的第二号人物,军政大权一把抓。
一个白崇禧成为权力中心的机会,就这么摆在了眼前。
灯光下,白崇禧的脸色阴晴不定。
一边,是大哥李宗仁声泪俱下的警告,那个词叫“虎穴”;另一边,是老对手蒋介石亲手描绘的蓝图,那个词叫“东山再起”。
白崇禧反复摩挲着那封信,信纸的触感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他戎马一生,追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建功立业,执掌权柄吗?现在大陆是回不去了,难道真要去海外当个寓公,了此残生?
白崇禧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还有能力,还能一展抱负。
或许,蒋介石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需要他白崇禧的军事才能来稳住台湾的局面呢?或许,这一次,蒋介石是真心实意的呢?
对权力的最后一丝幻想,如同一根致命的毒藤,悄悄缠住了这位军事天才的心。
白崇禧最终的选择,是先去海南岛看一看。
1949年12月,白崇禧带着桂系最后的残部登上海南岛。
在这里,他见到了“老虎仔”薛岳,还有粤系的老将余汉谋。
几股地方势力凑在一起,商量着如何防守海南,大有搞“联省自治”,跟台湾分庭抗礼的架势。
这下,轮到台北的蒋介石着急了。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蒋介石现在急需美国的援助,要让美国人相信,他蒋介石才是“反攻大陆”的唯一核心。
如果白崇禧在海南岛自成一派,把美国人的眼光和援助都吸引过去了,那他这个“总裁”还当个什么劲?
必须把白崇禧弄到台湾来!
老蒋的手段,还是那么老辣纯熟。
他知道对付白崇禧这种人,光靠命令是没用的,必须双管齐下,一手给胡萝卜,一手加大棒(虽然大棒暂时用不上)。
第一招,叫“雪中送炭”。
蒋介石立刻派军需署长陈良,带着大笔的军费飞到海南,指名道姓是给白崇禧的部队补发军饷。
乱世之中,钱就是军心。
这一手,让摇摇欲坠的桂系官兵们心里踏实了不少,也让白崇禧觉得,老蒋还是念着旧情的。
第二招,叫“加码许愿”。
他派自己的心腹、陆军副总司令罗奇,带着更新的承诺登岛游说。
不但重申了“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的任命,甚至暗示,只要白崇禧肯来,将来整个台湾的防务都可以交给他。
白崇禧虽然心动,但毕竟是“小诸葛”,还没糊涂到家。他留了一手,派自己的亲信李品仙和参谋长徐祖诒先去台湾探探路,看看老蒋的“诚意”到底有几分。
他哪里知道,这正中蒋介石的下怀。
李品仙一到台湾,立刻被蒋介石神仙一般的操作给弄晕了。
老蒋亲自接见,设宴款待,席间不断地敬酒,不断地许诺,开出了一张又一张空头支票,说得天花乱坠,就差没把“总统”的位子让出来了。
李品仙哪见过这阵仗,当场就被忽悠瘸了,他激动地给白崇禧发回电报,言辞凿凿地说:“总裁这次极有诚意,准备让健公您来‘组阁’,万事俱备,只等您来!”
这封电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组阁”,多么诱人的词语。白崇禧戎马半生,斗了一辈子,此刻仿佛看到了自己权倾朝野的模样。他再也按捺不住了。
李宗仁的警告,兄弟的眼泪,在那张“行政院长”的宝座面前,都变得模糊起来。
白崇禧下令,登机,飞往台湾。
当飞机轰鸣着拔地而起,穿过云层,飞向那片陌生的岛屿时,白崇禧靠在舷窗边,望着下方渐渐变小的海南岛,心中或许还在勾画着自己未来的宏图伟业。
他以为自己飞向的是一个崭新的政治舞台,是一个可以让他大展拳脚的权力中心。
白崇禧不知道,他飞进的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笼子。
这条命运的航线,是一条不归路,通往的,是他人生最后的、也是最灰暗的残局。
02 猛虎入笼
如果说热情可以称斤论两,那白崇禧刚到台湾那会儿,收到的热情足够把他压垮。
飞机一落地,迎接他的是红地毯和数不清的笑脸。
蒋介石亲自设宴,把国民党在台湾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叫来了,一时间,“健公”长,“健公”短,叫得比亲兄弟还亲。
台北松山路上,一栋豪华的日式庭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挂上了“白公馆”的牌子。
老蒋拉着白崇禧的手,嘘寒问暖,仿佛过去几十年的明争暗斗都喂了狗,现在剩下的只有“肝胆相照”的革命情谊。
白崇禧,这位在战场上嗅觉比猎犬还灵敏的“小诸葛”,在这场精心布置的迷魂阵里,彻底放松了警惕。
他甚至有些得意,觉得老搭档李宗仁看走了眼。
看吧,老蒋这不是挺有诚意的嘛,离了他白崇禧,这台湾岛怕是玩不转。
白崇禧开始眼巴巴地等着“行政院长”的任命状。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温柔的刀子。
蒋介石的策略,是典型的“温水煮青蛙”。
他先是以自己尚未“复职”,无权组阁为由,把任命的事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白崇禧觉得有道理,那就等吧。可就在他“等”的这几个月里,那锅煮他的水,已经开始悄悄加热了。
跟随白崇禧从海南撤到台湾的几万桂系子弟兵,成了第一道下酒菜。
老蒋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今天这个师被调去垦荒,明天那个团被派去修路,再过几天,又以“精简员额,优化编制”为名,把部队拆得七零八落,要么编入中央军,要么直接发钱遣散。
白崇禧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时,他手底下已经没几个兵了。
昔日的“华中剿总”,如今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
白崇禧成了没牙的老虎,被关进了台北这个精致的笼子里。
水温,还在继续升高。
很快,蒋介石就露出了獠牙。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白崇禧这把刀,去捅他远在美国的老大哥李宗仁。
一封措辞严厉的电报稿被送到了白公馆,上面罗列了李宗仁“久旷国务,贻误党国”的种种罪状,要求他立刻下野。
落款人,赫然写着“白崇禧”三个大字。
这是赤裸裸的胁迫,一道残酷的选择题。
签,就等于公开背叛三十年的兄弟情谊,从此在道义上再也抬不起头;不签,眼前这点虚假的“礼遇”会立刻被撕得粉碎。
白崇禧握着那支笔,觉得它重若千钧。
最终,他签了。
电报发出,兄弟决裂,他成了蒋介石手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逼宫工具。
然而,这只是开始。
1952年10月,国民党在台湾召开“七大”。
按照惯例,所有在台的六届“常委”都有资格成为“评议委员”,列席会议。名单公布,所有人都榜上有名,唯独漏了一个——白崇禧。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公开的羞辱了。
整个台湾的政坛都在看白崇禧的笑话。
党国元老于右任实在看不过去,拄着拐杖亲自去找蒋介石说情,希望老蒋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给“小诸葛”留点脸面。
蒋介石听完,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微笑,慢悠悠地回了句:“健生的事,我知道,我知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知道”,但我不改。这比直接拒绝,更让人心寒。
如果说“七大”除名是精神上的凌迟,那么接下来的抄家风波,就是肉体上的恫吓。
一天下午,一队荷枪实弹的宪兵毫无征兆地闯进了白公馆。
他们拉开枪栓,凶神恶煞地把白家二十多口人全部赶到院子里。白崇禧气得浑身发抖,怒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军官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带着手下冲进屋里,翻箱倒柜,连卧室的地板都给撬开了。
折腾了半个多钟头,才慢悠悠地走下楼,对着白崇禧漫不经心地行了个军礼,嘴里蹦出一句:“报告,职下是‘国安局’上尉队长,奉命前来检查长官的住宅安全!”
白崇禧当即打电话给蒋经国,质问他为何如此。
小蒋在电话那头倒是客客气气:“健公,这并非我的意思,我也是奉命行事。您若不信,就亲自去问‘总统’。”
白崇禧又把电话打到蒋介石那里。
老蒋倒是干脆,一点不推脱:“我知道这件事。不仅对你如此,人人都应该这样来一次。”
一句“人人都应该”,就把这盆脏水泼得干干净净。可白崇禧后来一打听,被抄家的,只有他,和另一个曾经“倒蒋”的薛岳。
至此,白崇禧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如青烟般消散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是来“组阁”的,是来自投罗网的。
真正的绝望,发生在一个寂静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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