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辉

撰写出版行业的评论与思考文章，转眼已近二十年。我也从一个二十多岁怀揣不切实际理想的无知少年，衰老成一个混吃等死、垂垂老矣的油腻大叔。这期间从开始做发行，先后转岗营销、编务、业务管理、编辑。人在衰老，也在成长，回看昨天，会觉得曾经的自己幼稚、偏狭。

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因所处环境、位置、经历、境遇等的差异，认知会截然不同。有人认知停滞不前，有的还会倒退。我虽既没积极进步也没捞到什么银子，但自觉认知还是有了一定的提高。认知会因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持续的思考和学习而提高。而写作，也是我认知提高的重要一环。于我而言，写作不仅仅是思想的输出，更是自我总结与深度思考的过程。许多零散的见闻、与同行闲谈的感悟、阅读得到的启发，如不付诸笔端，便会转瞬忘却消散。唯有落笔时的逻辑梳理、提炼重点、深度思考，才能将碎片化的思绪凝结为系统化认知，完成一场自我认知的修炼

翻检旧文，发现不少当年认知水平下的观点如今已被自己彻底否定。如回望昨天觉得自己很牛，实则是一种悲哀，说明人在退步。反之，若能察觉昔日想法的幼稚、局限，就说明自己有了长足的进步。每每看到过去认知的局限，难免汗颜。这就是成长，没人能一蹴而就地成熟，人的思想体系是通过学习、经历在不断的搭建、成型，然后修改、自我否定，续而凝结出新的思想与认知。

在发行岗时，曾认为要做好市场，要优先维护实体渠道，网络渠道只是补充，而不是主导，结果这种认知是方向性的谬误。也曾认为电子书无法取代纸媒图书，这个判断虽不算全然错误，电子书确实没有取代纸媒，但也没预判到电子阅读对整个传统媒体的冲击和颠覆。彼时我还以为，只要打磨好发行的业务技术，就能做好出版，后来才明白发行的业务技能只是“术”而非“道”。后来又觉得好选题、好策划是出版的工作核心，再后来又认为有效管理能盘活出版企业，可这些认知终究都失之片面。如今我则认为资本化、科技化、商业化才是出版业存续的关键。当然，这只是当下的认知，未来仍会随环境、市场与认知的提高而改变。

曾认同做能赚钱的书才是硬道理，觉得做些跟风书、伪书、攒稿书都是合理手段。而今认知到这些不过是偏门左道，纵然能赚一时快钱，但肯定不是做正经事业的路径。很多事物，不经历、不成长、不开阔眼界是永远看不到的。

在发行岗时会认为发行最重要；做营销编辑时就看重宣传；做编务时则会强调内部管理；做编辑后会觉得好选题、好策划的重要；做管理时则会思考、聚焦经营管理与激励制度的建设。直到现在才能用比较宏观的眼光去看待问题，才意识到企业的木桶原理，唯有各个环节一同提高，才能真正做好出版，才能做正经的、现代的传媒企业。给跑车外壳装进拖拉机发动机，给老头乐铁皮壳配越野车引擎，肯定是有害无益的。瘸腿走路不但走不快，还会摔跟头。出版是大文化传媒系统下的小分支，而传统的文化传媒业只是商业生态链里的低端环节。唯有认知并能跻身金融、资本、科技这类商业生态链的头部链条，出版业才有存续和破局的可能。

我做人做事向来固执、缺乏变通，在职业生涯中曾多次和领导、老板在业务方向上产生分歧。如今回头看，彼时的我与对方都有极大的认知局限。也正因为彼此的局限，不少昔日的领导、老板或沉沦，或消失于行业的视野。而自己也因性格缺陷、资质平庸而难于寸进，现在干脆躺平等退休。

试想，若当初老板依我所言押注实体渠道，则会死的极惨。另一个老板若听我建议，将传统期刊业务提早往社群、私域转型，拓展周边项目，杂志社或许也不至最终停刊关门。而我若做事多存私心、早铺后路、利己为先，人生或许能上些台阶更顺遂舒适。但人生从无如果，过去了就过去了，假设没有意义。

常有朋友拿我多年前的文章观点来探讨，我其实也不知应如何回答。毕竟许多旧有观点，在认知改变下观点也已彻底改变。可又不能让人通读我前后文章、体会我的认知蜕变。人生无常，万法常变。既不能用当下认知苛责昔日思维，也不能让旧观点束缚住当下的手脚。

对传统出版业我预判的很多改变都没有到来，科技、社会、环境、经济的发展都远超出我的认知水平。我曾预判实体书店会越来越小型化，不以销售纸媒图书为盈利点。实体书店只是作为样书展示平台而存在，在最小的空间内展示最大量的样本，图书仅供读者在店内翻阅图书，而不售卖。如需购买，则会通过书店的App、平台等对实体图书下订单，然后由物流系统把图书产品配送到读者手中。如要购买电子图书，则会在店内平台上支付版权费用，然后用优盘、手机、阅读器等下载解密电子文档来进行阅读。实体书店从传统的销售图书获利转变为从网店的销售分成、电子版权分成中获利，以提供服务来赚取出版机构的营销费用及商品价差。实体书店通过减少店面面积、物流费用、人工等成本，从而存续生存。网络书店则利用平台提供电子版权的下载，同时利用大物流的优势，与实体书店合作分成，从而达成线上线下的渠道融合。传统图书以纸质为营销宣传品，以电子书为商品，通过网店、实体店的立体销售而转型存在。这种改变并没到来，而现实中则迎来了短视频、直播营销的时代。

世界的变化早已远超普通人的认知极限，经济、科技、环境、市场、消费趋势的革新，往往带有对传统的颠覆性。我虽曾对出版行业满怀热忱与思考，却没有认知力去预判五年、十年后的行业走向。我既非预言家，也不是马斯克、盖茨那样可以开启一个时代的天才。我只是个资质平庸的普通出版从业者，不过是坚持思考，坚持把所思写下来而已。

世间事分“术”与“道”，做出版的“术”就是把发行、宣传、编辑、策划等做精，“道”则是会经营、懂市场、能跟得上时代变化、掌握应用前沿科技，并能认知、应用资本、金融这些社会生态链顶层的逻辑。我曾琢磨过“术”，却没找到出版的“道”，终日纠结在任务、职业发展空间这些很现实又充满不确定不可控变数的事物上，结果并无什么收获，人生、职业生涯都相当的平庸。如今随性躺平，用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思考出版的“道”。现在的我到有足够的自信能预判到行业趋势、市场走向，未来出版业在社会与商业链条中的定位和存续之法。对不对、准不准，时间会给出答案。

人生就是在自我否定和认可之间不断的徘徊和螺旋前进，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井蛙观天，有时又会自嘲杞人忧天，还有时又怀疑自己是纸上谈兵。近二十年累计写的出版业相关文章近四百篇、百万字，论数量不算少，但认知有限也受众狭窄，所以阅读量和影响都很有限。写出来肯定希望被更多人看见、认同，但这事不能强求，随缘就是。即使无人问津，我也会继续写下去。这是思想的总结，是写给自己的文字，也是自我的认知修行。

坚持写了近二十年，说实话无法实现功利变现。如果写真话、写自己想说的话，那必然读者会少很多，还会得罪不少同行，堵死了很多业务合作的通路。但如果不写真话，顺着别人写，那写他干嘛？写作的意义和动力也就消失了。能坚持写下来总是感觉自己还有收获，成年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会衡量得失。这些年在写作的总结、思考、梳理思路中提升了认知，也因文字而结识了许多朋友。于精神世界而言收获满满；至于物质层面倒真没什么助益。不过通过写作锻炼了文笔和思路，如今写报告、做计划得心应手。不过，AI的出现，让这种收获的价值大打折扣。

东拉西扯，不过是与友闲谈后有所感触。人都在成长、改变，有些人认知远超了我们，只能仰望难追。也有些人的认知被我们甩在身后，渐行渐远。还有些人臭味相投、三观认同、认知在一个层面上，彼此扶持、相互启发、携手前行。未来的路还长，若无意外还会继续写下去，也盼着朋友们多多捧场、指教与支持。活到老，写到老，这些文字证明了这世界我来过、活过、存在过。写出来，便让这世间留有我的痕迹，也会让更多的人知晓我的存在。

祝安好，活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