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人老李凑过来,声音发颤,脸色发白。
“老王,黑风岭那边,怕是又聚了百八十号人,刀枪都亮出来了!”
县尉王老实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听着这份胆颤心惊、烫手山芋般的线报,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要命的“死亡选择题”:
选项A: 立刻上报郡里。结果呢?
郡守大人会拍案而起:“《沉命法》有令!给你十天,剿灭九成!抓不够人?对不住,你、我,还有这一串相关官员,统统掉脑袋!”
选项B: 咬牙瞒下。
赌一把这群“好汉”只是路过,别闹出大动静。
可万一他们明天就攻县城、杀官犯上。结果是“失察之罪,你、我,连带一串官员,统统掉脑袋!”
选A是“立刻枪决”,选B是“死缓观察”。
县尉老王看看家里妻儿老小,再看看案头那卷催命的《沉命法》竹简,长叹一声,还是隐忍下来吧。
这一幕,在汉武帝晚年的帝国基层,每天都在上演。
一个旨在“彻底剿匪”的超级KPI考核制度,最终却催生了一场席卷全国的“皇帝新装”式大戏。
所有人都知道盗贼遍地,但所有人都在高唱“太平无事”。
第一部分:高压锅炸了!“酷吏时代”与“死亡KPI”诞生记
元光年间(公元前134年后),汉武帝刘彻,这位雄才大略的皇帝,为了掌控庞大的帝国,开始喜欢任用“狠角色”:酷吏。
地方上的“省长”(郡守,俸禄二千石)们,也大多是有样学样,治理手段简单粗暴:不服?打!再不服?杀!
汉武帝晚年,因连年对匈奴用兵、大兴土木等,耗费巨大,激进税收政策实施导致赋役繁重。
盐铁专卖等政策又导致社会经济的混乱。而简单粗暴的国家治理失效更是激化了社会矛盾。
关东地区(泛指崤山以东广大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反抗。东方大地,彻底乱了套,具体表现为:
大型武装团伙。几千人规模!攻城略地,抢武器库,释放死囚,甚至把“省长”(郡守)、“军区司令”(都尉)捆起来羞辱,官员们反抗就被砍头。
中小型“打劫团队”。小股的也有几百人一群,在乡里横行霸道,抢粮抢钱,多到数不清。
物流也彻底瘫痪。 主要道路被切断,商旅绝迹,商旅信使集体失业!
中央急了。先派“中央巡视组”(御史中丞、丞相长史)下去督战。没用!盗贼该干嘛干嘛。
乃使光禄大夫范昆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郡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当连坐者,诸郡甚者数千人。《资治通鉴.汉纪》
天汉二年(前99年),汉武帝再派“中央特派员团队”(光禄大夫范昆、退休部级高官张德等),穿着醒目的“红制服”(绣衣),手持象征最高权力的“尚方宝剑”(节)和“调兵虎符”,带着正规军去武力清剿。
单在关东地区的一个大省(郡),就砍了上万个脑袋,中央特派员团队战绩“斐然”。
同时还搞了“连坐”,给盗贼送过饭的、指过路的,统统算同伙,单这一项,一个郡就杀了几千人。
短期效果是显著的, 大头目抓了几个,小喽啰作鸟兽散。
麻烦的是,散兵游勇钻进了深山老林,静待风声一过,换个山头,重新“开张”。
官府只有干瞪眼,追不上,打不着!
汉武帝怒了!一拍桌子:“给你们脸了?治不了你们了?!”
于是,在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终极管理“大杀器”横空出世:《沉命法》(“沉命”就是“玩忽职守者,命就沉了”)出炉。
于是作《沉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资治通鉴.汉纪》
《沉命法》核心条款就二点,简单粗暴到极致:“辖区内出现盗贼团伙(群盗起):
1.没发现: 省长(二千石)以下,所有主管官员,全杀头!
2. 发现了但没抓够九成以上(捕弗满品):省长(二千石)以下,所有主管官员,全杀头!”
汉武帝的如意算盘是,用史上最严厉的“问责制”,把地方官的乌纱帽(和脑袋)死死绑在“剿匪KPI”上!看你们还敢不敢偷懒?看盗贼还能往哪跑?
历史上的汉武帝不是昏君,打匈奴、拓疆域是真厉害,只是搞考核时犯了想当然的错。
现实很快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看似完美的“死亡KPI”,彻底引爆了人性深处的恐惧,引发了一场荒诞至极的官场求生大戏。
第二部分:荒诞求生记,“死亡KPI”下的官场影帝
《沉命法》一出,帝国官场瞬间“压力山大”。基层小吏们(像开头的县尉老王)首先崩溃。
1.基层小吏的 “失明术”
“抓贼?抓不够90%我就死!报上去就是找死啊。”
于是,看到小股盗贼,选择性失明! 线报来了,当没看见! 捂!死命地捂!
“谁敢报忧?想拉大家一起陪葬吗?” 县长、郡守(省长)们更慌!
2. 中层官员的 “压报令”
下面报上来零星盗情,他们敢往上报吗?
报上去,中央的“死亡KPI”任务就砸下来了,任务完不成,自己也得跟着掉脑袋。
于是,郡府(省府)给县里下死命令:“压住!不许报!报上来我跟你急!”
3. 全官场的 “太平戏”
结果一场心照不宣、自欺欺人的“太平”大戏开演了:
基层小吏(老王): “报告县长!我县境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太平无事!”(心里默念:黑风岭的大哥们,求你们消停点…)
县长: “报告郡守!我县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绝对没有盗贼!”(擦汗:老王你可得捂紧了…)
郡守(省长): “启奏陛下!托陛下洪福,我郡海晏河清,盗贼绝迹,百姓歌颂圣德!”(长舒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4. “文辞避法” 神操作
“文辞避法”神操作上线: 万一盗贼闹得太大,实在捂不住(比如隔壁县都知道了),怎么办?
文字游戏模式开启:
把“大规模武装暴力冲突事件”写成 “偶有小股流民聚集滋扰,约十余人(实际几百人)。”
把“攻城略地”写成 “个别不法之徒冲击乡亭,已被我军民合力驱散/感化(实际打不过,跑了)。”
把“一片狼藉”写成“地方秩序总体可控,个别地区微有波澜,正在积极妥善处理中。”
中央收到的都是天下太平的奏报,地方上却是盗贼横行 。
5.皆大欢喜的天下太平
《沉命法》没剿灭盗贼,倒逼得整个官场学会了集体瞒报。
讽刺的最高潮来了:
中央收到的工作报告: 一片祥和,“剿匪”成绩斐然。
《沉命法》震慑力巨大,盗贼“日渐减少”!
地方官的绩效表现方面, 个个“恪尽职守”,无人触碰《沉命法》的红线,完美!
帝国底层的真实情况: 事情越变越糟: 小问题、小乱子,因为怕受罚,都被死死捂住、拖着不办,结果越积越大,直到完全失控,酿成大祸。
一个由极端恐惧催生的、全国上下心知肚明的“谎言帝国”,就这样在“死亡KPI”的重压下,华丽诞生了。
汉武帝想要一个“清零”的报表,地方官们“完美”地交上去了,只是代价是,帝国的根基,正在这虚假的“太平”中,悄悄朽烂。
第三部分:镜鉴古今,“死亡KPI”的幽灵还在游荡
读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感?汉武帝的“死亡KPI”闹剧,像不像我们身边某些似曾相识的场景?
销售部门: “本季度业绩必须翻倍!做不到?团队集体离职!”
结果:数据注水、杀鸡取卵、透支未来,甚至集体造假。
某些地方治理: “安全生产/环保必须’零事故’、‘零容忍’(潜台词:出事你就完蛋) !”
结果:瞒报事故、数据美化、问题捂到盖不住,最终“爆雷”。
剥开时代的外衣,核心的“死亡KPI悖论”惊人地相似:
1.目标设定“反人性”:
追求绝对的、不可能实现的“完美”(零盗贼、零事故、100%达标)。无视客观规律和复杂现实。
2.惩罚机制“恐怖化”:
动辄“一票否决”、“全员连坐”、“就地免职”(或古代掉脑袋)。不留任何容错空间,把执行者逼入绝境。
3.催生“恐惧优先”文化:
执行者(基层)的首要目标,不再是解决问题本身,而是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不被惩罚”。自保成了第一要务。
4.信息链“被斩断”:
极致的恐惧导致系统性的瞒报、谎报、美化。
上层决策者坐在办公室里,看到的全是粉饰过的“太平盛世”,失去了真实的信息来源。决策建立在流沙之上。
5.问题“恶性循环”:
事情越变越糟: 小问题、小乱子,因为怕受罚,都被死死捂住、拖着不办,结果越积越大,直到完全失控,酿成大祸。
这就是“死亡KPI”最荒诞也最可悲的地方。
它的初衷是解决问题(剿匪),手段却是制造最大的恐惧;本想压实责任(问责),结果逼出了最彻底的谎言;追求绝对的安全(清零),反而埋下了毁灭的种子。
史书记载,直到汉武帝去世,这场由《沉命法》催生的“太平”闹剧,还在上演。
虚假的奏章盖不住民怨沸腾,纸糊的盛世下面,国家正加速败落。
第四部分:纸糊的“太平”与千年的叹息
两千年过去了,“死亡KPI”的幽灵从未真正消散。 它换上新装,游荡在现代社会的管理考核、绩效指标、问责体系中。
它提醒每一个手握“考核”权柄的人:
1.制度要懂人心
极端的恐惧不会带来高效和忠诚,只会催生谎言和自保。
好的制度需要压力,更需要合理的空间、容错的机制和解决问题的支持。
2. 真相是生命
当“报忧”等于“自杀”时,真相就死了。
建立安全、畅通、鼓励说真话的反馈渠道,比任何严苛的惩罚都更能保障长治久安。
3. 警惕“绝对化”毒药
追求“零容忍”、“百分百”、“万无一失”的绝对完美,往往是管理上的懒惰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容易滑向形式主义、四风问题和系统性欺骗的深渊。
汉武帝用“死亡KPI”想要一个清平世界,最终得到的,却是一个由谎言编织、在恐惧中颤抖的“纸糊太平”。
这个黑色幽默般的历史教训,值得每一个在“考核表”上签字的现代人,在按下那个“极端问责”的按钮前,再冷静三分钟。
因为,当恐惧成为唯一的驱动力,真相就成了第一个祭品;而靠谎言撑起的“太平”,风一吹,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