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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后捡到一个丈夫,他却挖了她的眼睛。她转身跳下悬崖,做回周氏千金!

周余染的眼睛看不见。她背对着保姆,平静地确认道。“从这里一直往前......就可以离开了?”保姆了然地翻了个白眼,看着她

周余染的眼睛看不见。

她背对着保姆,平静地确认道。

“从这里一直往前......就可以离开了?”

保姆了然地翻了个白眼,看着她面前的悬崖,抱起双臂不屑道。

“方太太若是不信,可以当我没说过。”

周余染点了点头,转身缓缓退回原路。

经过保姆时,她猝不及防地,抬手给了保姆一巴掌。声音中无波无澜。

“预产期在十天后,我生完孩子就会离开。”

“在这期间,你如果还是做不好自己的工作,我会直接让你滚,听明白了?”

没管保姆的反应,她沿着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线路,回到方家别墅。

自从周余染没了眼角膜后,她总觉得方宅空寂得可怕。不过慢慢地,她也习惯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是胸膛跳动的那颗心,似乎被黑暗攥住了节奏,心跳的频率比起曾经,慢了许多。

第1章 一

墙上的挂钟,数着时间的节拍。恍惚间,周余染的记忆被拉回七年前。

她是北城周家的掌上明珠,因为一次飞机失事,记忆丢失了六年。

她以为自己,一直是个住在渔家村的渔女。

三个月后,台风过境。荒废到破败的渔家村村口,倒着一个混身是血的男人。

秉着不能见死不救的原则,她把方时燃带回到她的小破屋,给他上药,照料了月余。

伤好之后,方时燃留在了她的身边。

他会在她黄昏回来时,替她煮好饭菜。她最不擅长做饭;他会在破屋漏水时,帮她修好屋顶。她最烦心干这种体力活;他会在风浪狂啸时,奋不顾身地扎进海里,救她于命悬一线。她最讨厌孑然一身的感觉。

于是,她合计了一番,向男人索要报答。

让他娶她,留下来陪她。

方时燃笑得温柔,“好,我们结婚。”

之后的日子,他们相依相伴。

婚后第三个月开始,方时燃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离开一阵。

每次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

最后一次,她等了两年。没等来他。

但等来了妆容精致,保养得体的方母。

“你就是和时燃偷领证的那个女人?”

方母冷笑,“难怪除了和见微在一块,时燃的其他时间,都在出差。”

周余染知道了他离开的原因,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南城方家最受器重的继承人。

她第十三次尝试从方宅逃跑时,方时燃红着眼睛将她抱进怀里,紧张到颤抖了声音。

“染染,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对程见微只是演戏而已。要解除我和她的婚约,又不能让他们迁怒你,我只能这样做。”

她的巴掌,毫不犹豫地甩在他的脸上。

指尖没入掌心,她咬破了唇。

“方时燃,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她起初还是可以自欺欺人的。

可是被关在方宅的日子里,她听说了他们的事。

因为程见微的一抹笑,方时燃连夜把渔家村拆了,连带着他们生活了六年的屋子。利用那块地,给她搭建了观星台;

因为程见微演出紧张,方时燃将她在昏暗烛光下,为他折的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送给了程见微,让她撕着玩......

甚至在一周前,他让她替程见微的妹妹,无偿捐赠眼角膜。

方时燃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应声,便被周余染打断。

她笑得很轻,牵起苍白的唇角,疲惫地阖上了双眼,“让程见微别再来找我。”

“她妹妹的眼睛出问题,她自己去捐眼角膜。我没有无私到这个程度,更没有任何义务去帮她。”

握住她肩膀的手卸了力道,方时燃的脸上划过转瞬即逝的挣扎,“染染......”

“见微她没吃过什么苦,捐了眼角膜以后看不见,她会受不了的,你比她坚强......”

周余染愣在原地,心脏像被人用带了刺的鞭子,一圈圈缠绕收紧。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刚想反问,晕眩却猝不及防地带走了她的意识。

再醒来时,周余染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刺鼻的消毒水和泯于黑暗的世界,让她发了疯似的,砸了手边的一切。

方时燃迈过狼藉,将她摁进怀里,任凭她将他的脖颈咬出血印。

声音沙哑,耐心安抚,“染染乖,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医生说你怀孕了,情绪激动容易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别和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周余染松开了牙,泪痕交错的脸上,那双无神的眼睛违和地猩红着。

一秒的时间,她恍若过了大半辈子。

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渔村那个会护她爱她,舍不得她受半点伤害的温柔少年,从始至终,都是她在桃花源里的幻想。

在她离开桃花源的那一天,少年便被永远埋葬在了渔家村。而渔家村,早已不复存在。

见周余染的情绪稳定下来,方时燃紧绷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他轻笑着抚上她的肚子,站立起身,“好好休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周余染不知道,他是怎么笑出来的。

空寂的病房里,她无声地将自己蜷成一团,头疼欲裂。丢失的记忆在这一瞬间,走马观花般在她的脑海闪烁。

当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被黑夜吞噬时,她大汗淋漓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默了半晌,她抬手覆上自己的小腹,没有血色的唇,苦涩地扯了扯。

心脏不住抽痛,她做出了决定。

生下孩子后,周余染就不再是方太太。而是北城周家,周大小姐。

第2章 二

手肘不小心压到收音机遥控器,字正腔圆的女声,将周余染从晃神中拉了回来。

她静默地听了许久,空洞的眼神望向阴沉到要下暴雨的天空,忽然笑了。

女声循环播报的内容,是方时燃和程见微的轶事,说的途中,偶尔带上了羡慕的感叹。

“方家三少,为程氏千金亲手熬了雪梨羹。”

“方家三少,替程氏千金拍下限量款钻戒。”

“程氏千金崴了脚,方家三少一路背她回家。”

周余染没再听下去,关了收音机,摘下无名指上用草编织的戒指,扔进了垃圾桶。

骤然空掉的无名指,让她有些不适应。她轻轻地笑了笑,心想,总会习惯的。

用盲杖拄着探路,周余染摸索着往前,最后在一个价值不菲的保险柜面前,蹲了下来。

打开柜门后,她将里边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取了出来。随手翻了翻,这里边放的,都是她一年前从渔家村那边带来的物什。

有她打渔归来,送给他的贝壳;有她舍不得扔,被他重新修补好的渔网;还有她在渔家村倒数着,等他回来的沙漏......

满满一柜子,是她和他过去的回忆。也是她捧出真心,却囧样百出的印记。

捧起这些东西,周余染给方时燃的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她。

等到了公司,方时燃却不在。

问了前台才知道,他去接程见微下班了。

周余染的指尖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半晌后,她道了句谢,放下东西打算离开。

“时燃,你对我这么好,要是方太太生气了怎么办......”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闯进了周余染的耳朵。

方时燃温润的嗓音,随着女声的暂停,应声响起,“没关系的,她不会误会。”

“可我担心方太太,还计较着之前眼角膜的事,会先入为主地对我有偏见。”

“这不是你的错。见微,你就是心思太细腻了。余染是自愿的,你不用感激她。这件事早就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

心底绵密的刺痛,传遍了四肢百骸。

周余染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情绪。

她原以为,他脸上的歉疚起码有几分真心。

可现在看来,她被迫的失明,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件随口可揭的小事。

明明曾经,他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受到半分伤害。若是有人敢动她,他必百倍奉还。

她信了。可如今,伤她最深的,却是他。

周余染自嘲地低下了头,拄着盲杖快步离开。可大门旁侧,不知何时被了摆了两株荆棘花。

她的小腿被利刺划伤,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怀中的东西,也散落了出来。

听见门口的动静,程见微踩着高跟鞋,小跑了过来,她兀自红了眼眶。

“时燃,你好不容易,替我找来的荆棘花......”

方时燃轻拧了眉,无暇分心去看,地上那些廉价的垃圾,黑色的皮鞋大步踩了过去。

他揽过程见微摇摇欲坠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揩去眼泪。看清周余染时,蓦地一愣。

“染染,你来公司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第3章 三

没听见周余染的回答,他低下了头,终于看见她小腿渗出的鲜红。

“染染。”他加重了语气,“你看不见,我和你说了,不要四处乱跑......”

“这是见微最喜欢的花,你欠她一句道歉。”

听着方时燃义正言辞地维判公平,周余染失焦的眼睛从地面抬起往上,忽然觉得可笑。

他似乎忘了,曾经承诺过她,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的身后。因为她是他的爱人。

她想,他又或许没忘。可能誓言里的爱人,从始至终就不是她,而是程见微。

周余染护住肚子,撑着盲杖起身,随意抹了把小腿渗出的鲜红。

咽下喉头的腥涩后,她冷声启唇,“你替我道歉,或许程小姐更爱听。”

听完周余染的话,方时燃的眉头蹙得更紧。

他总隐隐觉得,失明后的她,像变了个人。

可没等他细想,程见微突然在他的怀里,踉跄了两步,娇弱地倚上了他的胸膛。

“是不是低血糖了?”

方时燃立刻将程见微拦腰抱起,目不斜视地从周余染身旁擦身。

步伐急切到,没发觉从她小腿淌下的鲜红,已经染红了昂贵的鱼肚金地面。

听见方时燃细致入微地,温柔哄着程见微,她握着盲杖的手加重了力道,扯了扯嘴角,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三天,周余染如常作息。

距离她的预产期,还剩六天。

空荡的方宅,只有她时而走动时,才会有几声响。没有生气到,令人毛骨悚然。

清晨,半梦半醒间,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方时燃径直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染染,你为什么逼见微去采荆棘花?”

“那花生长在悬崖,见微差点就摔下去!”

嗓音带着压抑的薄怒,他的眼底猩红一片。

周余染用力抽出,被捏到泛红的手腕,“我没有,这三天我一直......”

方时燃骤然起身,眉宇间写满失望。

“没有?染染......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他再次握住周余染的手腕,力道大得骇人,“跟我走。”

黑暗的世界斗转星移,她踉跄地挣扎,却拗不过方时燃的力道,被他放进车里,带到了悬崖边。

耳边风声呼啸,单薄的衣裳中灌入丝丝凉意。程见微颤抖的抽噎声,和医生为难的叹息声,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程小姐惊吓过度,身体有了应激反应。如果能立马进行脱敏治疗,才有可能痊愈。”

“但程小姐的情况,不适合再下悬崖,最好的办法是,找个身形相似的人替她,程小姐在一旁看着。”

方时燃默了半晌,在周余染的面前蹲下,替她揉着红肿的手腕,“染染,都是我不好,刚刚是我太心急了。还疼吗?”

周余染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你也听到医生的话了,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你造成的,就替见微一下,嗯?”

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攥住,疼痛让她红了眼睛,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张嘴就要反问。

程见微却突然颤抖地厉害,方时燃蓦地松开她的手腕,急切地跑开,“见微!”

他攥紧了拳,闭上的双眸再睁开时,不再犹豫,“你们几个,把染染带到悬崖边,让她趴在峭壁上。”

“等等!”他补充道,“保证好染染的安全!”

被钳制的时候,周余染拼命地挣扎,猩红着眼尾她哑声道,“我还怀着你的孩子!”

方时燃的指尖轻抖了一下,没有说话,闭上双眼背过了身去。

挂在悬崖峭壁上,周余染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用力攥着突出的石块,掌心被看不见的锋利所划伤,鲜红汩汩流下。

寒风吹白了她的脸,她扯开唇笑了。

笑她自己。

原来她周余染,在他心中的分量,根本不值一提。她想,也许,在她被放在天平一端,进行比较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输了。

不是输给程见微。

而是输给她自己,爱错了人。

心底荒芜蔓延,指尖的力道渐渐耗尽。

失血过多后,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彻底脱了力,她向后仰去。

第4章 四

再醒来时,周余染轻动了动被纱布缠绕的手指,疼得钻心,她没忍住冷嘶一声。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

梦见雷电轰鸣的台风天,她被困在渔家村的后山上,恐高让她嘴唇发紫,手脚冰凉。

在眼前发黑的那一瞬间,她踉跄地往外倒去,一把大力却突然拉住了她。

男人心有余悸地,将她用力抱进怀里。

“染染,别怕,有我在。”声音抖得厉害。

神奇的是,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恐高。

梦境消散,周余染闭上眼,扯了扯唇。

她想,或许这就是因果。渔家村的少年,让她克服了恐高。而七年后,方家三少,让她为了他心间的女人,趴在高耸的峭壁上。

护士见她醒来,走进来帮她换药。

看周余染吃痛地皱起五官,却咬牙一声不吭,年长的护士叹了口气。

“方太太,您这是何苦呢?”

可能是太久没人关心过她,周余染蓦地红了眼眶。她闭了闭眼,轻声道,“没关系,我马上就会离开方......”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方时燃的额间沁满汗珠,久未阖眼的眼窝,轻泛上青黑。

他失而复得般快步走了进来。

“染染,你醒了。”

他接过护士手里的药,温柔地替她擦拭。

末了,小心翼翼地为她缠绕好纱布。

“染染,我知道你怪我,不偏不倚地帮理不帮亲,可我......得演好这场戏。”

演戏么?周余染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这个蹩脚的理由,她听腻了。连带着心脏底下的疼痛,也慢慢变得麻木。

看见她嘴角的笑,方时燃的心里蓦地不安。

他拿起桌上的牙签,递到她的手边。

“染染,如果你还在生气,那就扎回来。不过......以后听我的话,别再去伤害见微了。我们的事情和她无关。”

周余染接过他手里的牙签,忽然问道。

“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是我逼她去的?”

“她告诉你的?”方时燃陷入沉默。

“你信她,不信我。”

指尖陷入掌心,雪白的纱布重新染了红,周余染却恍若未觉。她替他下了结论。

轻笑了笑,她将手里的牙签丢了出去。

可没等她出声,方时燃的手机响了。

泫然若泣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时燃,你在哪?病房里有蚊子,我害怕......”

他神色骤凛,“染染,你先好好休息。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我晚点再来看你。”

方时燃走了,病房在一瞬间陷入安静。

周余染失焦的双眼,望向他离去的方向。

半晌后,她抬起手,利落地抹去两颊落下的湿润,缓声道,“还剩五天。”

次日,是方老爷子的家宴。

最后的几天了,她不想横生枝节。

点了点头,跟着助理到了方家老宅。

方时燃和程见微早早就到了,两人陪在方母身旁闲谈,其乐融融地像一家人。

他贴心地帮程见微整理着,拖曳在地上的长裙,又在她需要纸巾时,弯腰替她拿取。

“看来方太太这个位置要换人了。”

“可不是嘛,你看方少把程小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议论声在周余染进门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宾客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反应,可出乎他们的意料,周余染目不斜视地落坐在席间,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方时燃也看见了她。

他走了过来,在她的身边坐下,嗓音染上一丝歉疚,“染染,身体好些了吗?我昨晚本来想去看你的,可是......有些事耽搁了。”

周余染没戳穿他的谎言,平静地点了点头。

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的手紧紧攥住了裙摆,柔顺的布料被揪起褶皱。

家宴开始之后,方时燃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程见微身上。在看到她喝水呛了一下之后,端着的热茶的手突然一颤,茶水溅出。

周余染拿起纸巾,面无表情地擦掉自己被溅上的热茶。烫到的皮肤泛起红肿,可她却恍若未觉。

家宴过半,程见微端着酒朝她走来。

“方太太,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和时燃从小青梅竹马长大,也该叫你声嫂子的。这份礼物,希望你不要嫌弃。”

第5章 五

程见微打开了礼盒,里面装着一条白裙子。

众人瞬间噤了声。

那是北城周家周夫人的遗物。周夫人就是穿着这条裙子,在表演时被骤然坠落的吊灯砸伤,从此香消玉殒。

所有人心知肚明,程见微送给周余染这样的不详之物,就是在告诉她,识趣让位。

一瞬间,所有看戏的视线,聚焦在了周余染的身上。

周余染伸手接过礼盒,身旁窸窣的议论了然响起,“果然是没见识的粗丫头,连程小姐在点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们的声音,在她一巴掌挥到程见微脸上时,戛然而止。

不止在场的众人愣住了,连程见微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她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瞪向周余染,厉声尖叫,“你干什么!”

扇完那一掌,周余染便突然脱了力,跪倒在地。她捂住心口,反胃不止,吐到眼泪沁出眼眶。

她母亲的忌讳,是周家人从来不敢碰的地方。只要稍一刺激,她的应激障碍就会复发!

“还装!你打了我,装模作样地就想揭过吗?从小就没人敢打我!”

火辣辣的掌风落在周余染的脸上,可黑暗混合着恐惧,她无法挣脱地被困在,自我折磨的噩梦里,对程见微的巴掌没有任何回应。

见状,程见微气红了眼,她抓起手边的茶杯,便向周余染砸去。

或许是没拿稳,茶杯在她的脚下四分五裂。

溅起的碎片,轻轻擦过她的脚踝,留下红痕。她梨花带雨地落下泪来。

方时燃紧张地跑过去,探察她的伤势。

“染染。”他的脸色骤沉,眼底染了霜。

“适可而止。不要再装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吗?你根本没有演戏的天分。”

“跟见微道歉!”

冰凉从头顶浇下,方时燃甩了甩手腕,扔掉玻璃杯,眼底耐心告罄。

周余染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很久,她冷汗淋漓地抬起头,扯了扯唇,“凭什么?”

“是她该打!”

方时燃眼神一暗,冷声,“我不是在和你商量。道歉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可在听到他的威胁后,那股生生被人拉扯的痛感,又重新爬上了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辨析着方时燃的话,却没有从中察觉任何开玩笑的蛛丝马迹。

身体越来越冷,她艰难地爬起身,忍着屈辱,深深地向程见微鞠躬,“对不起......”

程见微还是皱着眉,不依不饶,“这么小声,谁听得见?”

周余染的指尖深深嵌进掌心,她提高了音量再次鞠躬,“对不起!”

程见微拿回了面子,终于勉强地点了头。见她疏解了愤懑,方时燃的脸色稍霁,他温声细语地带着她去楼上上药。

听着他们先后离去的脚步声,周余染在她黑暗的世界里,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渔家村的少年。只是这次,他不再是带着笑向她跑来,而是带着凛冽,背对着她越走越远。

家宴散场后,周余染独自站在露台上。

手机屏幕里,方时燃的道歉响起,“染染,你别怪刚刚我逼了你。情势所迫,我不得不这样做。不然前面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摁灭屏幕。

程见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周小姐。”

闻到熟悉的药草香,她一时有些怔愣。

过了一会,她记了起来。

方时燃帮程见微摘完荆棘花后,遍体鳞伤。

她又恼又心疼,只以为,他不小心和人起了争执。次日,在瓢泼大雨中,她三叩九拜,从菩提山脚,一路跪到山顶,替他求来化瘀保平安的草药。

只有一株,他说会珍藏着这份心意,舍不得用。可现在,他却毫不犹豫地,把它用在了程见微轻微到看不见的小擦伤上。

周余染没回头,冷声,“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单独见面的必要。”

程见微捂住嘴,轻蔑低笑,也不再遮掩。

“可你现在,到底是时燃明面上的妻子。你们这种人啊,我见多了。前仆后继地,甚至甘愿当小三,不就是为了那点钱吗?”

周余染蹙眉,转过身来,“你说谁是小三?”

程见微故作惊讶,“哎呀,我差点忘了,你还不知道呢。你和时燃的结婚证是假的。你顶着方太太的名头招摇过市,总在我和时燃之间插一脚,可不就是小三吗?”

周余染的耳侧“嗡”的一下炸开,耳边只剩不停的耳鸣,她攥紧栏杆的手,用力到泛白。

结婚的那天,他和她发过誓。

一辈子不离不弃。

可原来,他的一辈子,只有七年。

她拄着盲杖离开,第一次觉得所有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连呼吸都困难。

她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清楚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第6章 六

周余染淋着雨回去,发起了烧。

梦魇不止,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噩梦中醒来。

方时燃放下倒到一半的热水,转身走过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

“染染,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温柔的声音,突然和七年前的记忆重叠。

她那时也是生病了,高烧不退。

可渔家村地处偏僻,交通不便。

他生生跑了一百公里,才背着她到附近的镇子里看了病。她醒的时候,他还穿着那件衣服,被汗浸湿到能拧出水来。

她哭着说他傻,他只抓过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声安抚,“我只要我的染染平安。”

回忆渐散,周余染的心跳陷入死寂。

她一直以为是他变了,可不是的。

那个把她视如珍宝的少年,从一开始就在骗她。她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把真心演得那么像?像到她哪怕知道是幻境,也曾动摇过,不想抽离。

周余染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偏过脸去,无波无澜地开口道,“好多了。”

听出她声音里的疏离,方时燃的心口莫名一窒,他哑声,“染染......”

安静良久,无人回应。

他剩下的话噎在了嘴边。

那天开始,方时燃推掉了所有工作,体贴入微地守在她的身边。

就像从前一样,陪着她。

可看着他为她忙前忙后,周余染的心,没有任何起伏。

黑夜接替白昼,方时燃接到了一通电话。

门口刻意压低的声音停歇后,他走了进来。

面露难色,却还是开了口。

“染染,见微和她的朋友去垂钓,被毒蛇叮咬了一口。你当时在渔家村,找到的那株草药,是解毒的药引之一。救人要紧,先把它给我吧。”

周余染静默着从床上坐起,忽然笑了,“这株草药这么难得,如果给了程见微,我以后要是也得用,怎么办?”

“染染,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有事?还是你觉得我只是一个瞎子,日复一日把我圈禁在这里,根本没法有事?”周余染收敛了笑意,一字一顿。

方时燃脸色微变,唇色有些白,“我不是这个意思。染染,你看不见,四处乱跑的话,我会担心你的安全......”

周余染没耐心听完,她打断他,“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在门口跪上一整夜,毕竟,你总得心诚,这株草药才能发挥效用,对吧?”

方时燃从小众星捧月,豪门公子哥里属他最矜贵,脾性自然高傲。让他在门口跪上整宿,无异于生生拆了他的傲骨。

她不信他会跪。

房内陷入沉寂,周余染正打算重新躺下。

可方时燃却突然开口,眉宇带着失望,“染染......我真像从没认识过你......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好......我跪。”

听见摔门声,周余染动作一僵。像是有电流从脚底划过全身,心脏瑟缩得剧烈。

过了半晌,她扯了扯唇,捂住心口。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不会痛了,真是......没用。

那夜是冬至,半山腰空气冷寒,凌晨还下起了大雪,天刚薄亮,她听见了他进门的声音。方时燃竟然真的跪了一夜。

周余染摸索着从盒子里,拿出草药,递给他。他指尖冰凉,碰到她时,她有一瞬的轻抖。

“谢谢。”他转身就走。不顾四肢的僵硬,也忘记了多披件衣服。

方时燃离开后,周余染沉默了许久。

她将手缓缓覆上肚子,轻声,“孩子,还剩两天,妈妈就会带你离开这里。”

“我们去找外公好不好?”

她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东西。

真整理起来,她才发现,其实要扔的并不多。

方时燃和她在渔家村的那些东西,早在公司那天,便被他踩在脚下碾碎了。

现在,估计已经被清理走了。

她裹了裹围巾,拄着盲杖到门口,点了火盆,将那些东西通通扔进去。

烛焰燃了多久,她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碎雪落到她的眼睛上,化成了水。她突然觉得冷,就好像过往的那些暖意,随着火盆里东西的焚尽,而四散,无踪。

静默地等待火焰燃尽后,她转身回屋。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黑色袋子突然从她的头顶罩下。

她一愣,随即拼命挣扎。

可对方明显有备而来。

在口鼻被捂上浸了药水的抹布时,她手脚一软,失了意识。

第7章 七

周余染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可能是药效还没彻底消退,她的脑袋晕得厉害,难受到想吐。

她刚想出声,便发觉自己的嘴里,被人塞上了布条。

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粗得和她手腕一样的麻绳,死死捆着。

头上也还被套着那个,恶臭至极的黑色塑料袋。

见周余染醒了过来,那个绑她的人,朝她的正前方深深鞠躬。

“方总,恶意放毒蛇咬程小姐的人,抓到了。”

方时燃搂着双眼红肿的程见微,手指有节奏地在真皮沙发的扶手上敲着。

语气冷若寒冰,“是个孕妇?”

那人恭敬地回答,却故意装作犹豫,“是......而且我们还调查到......调查到......”

方时燃冷笑,“墨迹什么?说!”

“是方太太买通她,让她去害程小姐的。”

听完那人的话,程见微惊呼一声,瞬间梨花带雨。

“怎么可能呢?周小姐不是这种人!你不要胡说!”

方时燃的脸色骤然变了,仓库内所有人,屏息地不敢吱声。

“那......还惩罚这个孕妇吗?......方太太会不会觉得您是在打她的脸,从此和您有了嫌隙?”

方时燃还没应声,程见微故意抽泣地添油加醋。

“时燃,要不算了。可能周小姐是看我和你走得太近,心里不畅快,才......我都能理解的,这些都是我的问题。”

方时燃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是我太纵容染染了,才导致她变成这副样子。”

“你没有错。今天的这件事,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我必须让染染知道,很多事,不能为所欲为。”

方时燃和程见微的对话,让周余染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要不是手脚被捆着,她简直要为程见微的演技,拍手叫好。

短短的对话来回,她明白了事情原委。

这一切都是程见微自导自演,目的就是让她看清,究竟谁才是方时燃心里的人。

周余染忽然想笑,笑她多此一举。

就在这时,保镖拖着棍子朝她走来。

冰冷的吱呀声,让她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到如坠冰窖。

她猛地颤抖起来,眼底猩红一片。

她的孩子!他们不能伤到她的孩子!

思及此,周余染疯了般地挣扎。

粗绳磨破了她的手腕,她模糊不清地吼着方时燃的名字。

可方时燃只嫌恶地瞥了她一眼,温柔地捂住程见微的眼睛。

“别看,到时候吓到了。”

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周余染的背上猛然被重击。

她痛得发出惨叫,可布条塞着,惨叫声变成了微弱的呜咽。

一下比一下重,剧痛从脊背四散,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忍不住喷出一口血,疼得浑身痉挛。大汗淋漓间,她拼命护着肚子。

周余染越来越虚弱,程见微哽咽着为她求情,虚伪地抹着泪。

“够了,时燃。她毕竟快要做个母亲了,放过她吧......她应该知错了。”

这话提醒了方时燃,他冷笑道,“还不够。她这样恶毒的人,根本不配为人母。继续打!这个孩子不准给她留,免得被这种人教坏了。”

最后一棍,带着雷霆之势,精准地朝她肚子打来。

“不要!”

她的哀求淹没在棍棒的挥舞声中。

她清楚地感觉到,大腿之间留下暖流......

半小时后,惩罚终于结束。

周余染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在一旁。

汗水和泪水混在她的脸上,她的心像是生生被撕走一块,疼到抽搐。

方时燃冷笑地再踹了她一脚后,便头也不回地,揽着程见微离开了。

仓库骤然陷入安静。

周余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地爬出仓库,声音沙哑到听不清。

“救......救......”

话音未落,她骤然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方宅门口。

三小时前,有路人认出了她,将她送回了这里。

周余染眼神空洞,半晌后,笑出血泪。

不顾身上排山倒海的剧痛,她艰难地爬了起来。

踉跄地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她推开方宅紧锁的后院。

一路往前,站到了保姆告诉过她的,那个可以离开这里的地方。

寒风裹着碎雪,落在她的脸上。

她忽然想起,七年前初遇方时燃的那一天,也是这么个风雪天。

只是那时,她的眼里满目星河,而如今,只剩沉寂死水。

她垂下眼眸,无声地笑了笑。

不再犹豫,往前迈步。

悬崖瞬间吞噬了她的身体。

可掉下去的那一刻,她没有惊诧,没有愤怒。

只有......解脱的释然。

耳侧风声呼啸,她闭上了双眼,嘴唇轻轻开合。

“方时燃,从今往后,你我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