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空山寺的桃花开得正盛,我跪坐在蒲团上,指尖冰凉。智能师太的声音像远山的雾,缥缈却致命。
"你会为他剜心取血,怀胎流产,最后死在二十二岁的雨夜。"
我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温热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原来我只是一本虐文里的冤种女主,连死都要成为男主爱情觉悟的垫脚石。
"我在府中连饱饭都难得吃上,比嫡姐瘦了整整两圈。"我攥紧衣角,声音发涩,"这样都能认错,他的眼睛不如挖了喂狗。"
师太拨动佛珠,语气淡然:"他爱的从来不是人,只是那块玉佩。"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开门刹那,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黑衣男子倒在血泊里,龙纹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艰难地抓住我的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姑娘...救..."
我与师太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抬脚——"砰!"
看着他滚下台阶时震惊的眼神,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是第一次,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拒绝了命定的相遇。
第二日,定远侯千金谢婉清救了个重伤公子的消息传遍寺院。我跪在佛前,虔诚叩拜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信女愿荤素搭配,求佛祖保佑,此生与眼瞎之人再无瓜葛。"
(二)
祖母寿宴那日,我亲眼看见丫鬟往我茶盏里下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趁众人说笑,我悄悄调换了我和苏玲珑的杯子。
丝竹声声中,我躲在人群最后,一颗接一颗地吃着葡萄,却尝不出任何甜味。当客房传来尖叫声时,我手中的琉璃盏差点滑落。
看着李承烨和苏玲珑衣衫不整地被众人围观的场面,我本该觉得痛快,可胃里却一阵翻涌。父亲铁青的脸转向身旁人赔罪时,我猛地抬头——蟒袍玉带的青年,不就是那夜被我踹飞的黑衣人?
他竟不是李承烨,而是韩王萧煜!
我慌忙后退,脊背撞上冰凉的廊柱。萧煜的目光轻飘飘掠过我,仿佛从未相识。我死死攥住衣袖,直到锦绣花纹深深印进掌心。
(三)
祠堂里的哭嚎声撕心裂肺。"瑶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郭氏的嗓音破碎不堪。
"要么绞了头发做尼姑,要么一条白绫!"父亲摔碎茶盏的声音像惊雷炸开。
这就是我敬唤了十六年的父亲。心口的凉意比冬雪更刺骨。
郭氏疯了一样扑向我时,我闻到她身上浓郁的檀香混着泪水的咸涩。"是你害了我的瑶儿!"
我侧身躲开,看着她绊倒在石阶上。正准备挤出几滴眼泪,却听见院门处传来清朗嗓音:"看来本王来得不巧。"
萧煜站在月洞门下,锦衣玉带,笑得像只窥见猎物的狐狸。经过我身边时,他压低的声音带着温热气息:"苏二小姐好手段。"
我垂眸掩饰骤然加快的心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四)
水榭的风带着荷香,我却觉得窒息。"王爷肩伤可好些了?"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那夜月黑风高..."
"若本王非要计较呢?"他挑眉时,眼尾那颗小小的痣莫名刺眼。
我咬紧后槽牙,尝到一丝铁锈味:"王爷有何吩咐?"
"拆了李谢两家的亲事。"他转身离去时蟒袍翻飞,留下我在原地浑身发冷。
三日后,京都的酒楼茶馆都在议论李家欺辱婢女、父子荒唐的秘闻。言官们的折子雪片般飞向金銮殿时,我正对着铜镜慢慢梳发。镜中少女的眉眼,竟已有了几分陌生的凌厉。
李家终于来提亲了。交换庚帖那日,李承烨盯着我恍惚道:"婉清?"
我压下喉间的恶心,冷笑:"李将军认错人的毛病还是没改。"
他竟追出来拉住我的衣袖:"你生气时更像她了..."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胃里翻涌的恶心再也压抑不住。
(五)
得知那个混蛋提出姐妹同嫁时,我气得摔碎了最爱的青瓷笔洗。碎片飞溅中,我直奔西湖心亭。
萧煜正在会友,宝蓝蟒袍衬得他眉目如画。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美得让人心惊。
"王爷的任务完成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现在李承烨缠上我了,您管不管?"
他居然笑了,笑声惊起亭边白鹭:"不如来做本王的侧妃?"
我忽然想起智能师太的话——虐文女主的悲剧,在于把命运交到男人手里。胸腔里涌起的热浪几乎将我淹没。
"臣女志不在此。"我抬头直视他,眼眶发热却不肯眨眼,"王爷既说臣女可为幕僚,何必拘于男女之见?"
他眼底闪过讶异,继而大笑时眼尾微红:"好!"
(六)
我把所有积蓄都掏空,买了幅《桐李图》丢在观音庙。跪在蒲团上时,香火味呛得我想哭。
李夫人果然信了"桐木克李"的签文。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绣嫁衣——给苏玲珑的。金针刺进指尖,血珠洇开在鸳鸯眼睛上,像一滴血泪。
苏玲珑出嫁那天,萧煜在桐花树下找我兑赌约。落英拂过他的肩头,那一刻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每月一百两。"他负手而立。
"黄金。"我补充得干脆,生怕他听出我声音里的颤抖。
"成交。"
他把我送进荣阳长公主府当伴读。公主最爱美貌少年郎,我硬着头皮让萧煜带我去南馆找模特。
他黑着脸:"本王还未娶妻..."
我假装低头整理衣袖,掩住嘴角苦笑:"正好绝了那些桃花呀。"
(七)
在公主府半年,我摸清了账册所在。夜里萧煜翻窗来找我时,我正对着冷馒头发呆。烛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影,忽然让人想伸手触碰。
"就住这种地方?"他嫌弃地打量漏风的窗户,却自然地将暖炉塞进我手里。
我撇嘴:"王爷要是心疼,不如加点佣金?"玩笑话出口的瞬间,两人都怔了怔。
当他提到云州军饷案时,我毫不犹豫应下。两天后把真账册递给他时,指尖相触的地方像被烫伤。
半月后,公主党羽倒了大半。庆功宴上我狂吃龙井虾仁,忽然发现——这半年我长高了不少,旧裙子都短了。镜中少女的眉眼,终于有了几分鲜活气。
(八)
重阳节那日,成国公带元月郡主去上香。山风凛冽,我莫名心慌。
箭矢破空而来时,我本能地护住郡主。利箭擦过脸颊的灼痛让我踉跄,温热血珠滴在衣襟上,像盛开的红梅。
崔景谌救下我们时,雨正滂沱。他递来玉露膏的指尖很暖,我却莫名想起另一个人的温度。
公主发现账册被调包时,指甲掐得我生疼:"本宫倒小瞧你了。"
我哭得梨花带雨:"韩王许我侧妃之位,却要灭口..."眼泪是真的,只是不为那个人。
公主果然信了:"每月五百金,跟本宫干。"
我眼泪一收:"成交!"袖中的手却抖得厉害。
(九)
团圆节灯会上,萧煜把我掳到摘星楼。万家灯火在他身后铺开,美得像一场梦。
"投靠姑母也是无奈?"他带着酒气逼近,眼底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瞎扯:"臣女对王爷痴心一片..."话音未落,他忽然咬在我颈间。
"撒谎精。"低哑的嗓音震得心口发麻。
遇见谢婉清时,她正对着糖人傻笑。"虐文男主都眼瞎!救他的明明是个嬷嬷!"
我惊得瞪大眼——她怎么知道这是话本?夜风吹起我们的衣袂,像两只即将飞走的蝶。
(十)
皇帝病重时,我献计逼萧煜出征。笔墨在宣纸上晕开,像心底化不开的墨团。
宫宴那夜他把我按在梧桐树上,落叶纷飞如雨。"你要的,朕也能给。"
我偏过头:"陛下说笑了。"喉间的哽咽差点出卖心事。
当他终于被逼离京,我与公主发动宫变。牵着幼帝走上金殿时,山河都在脚下,却觉得龙椅冰凉刺骨。
五年后萧煜杀回京都时,公主已病逝。他把我困在重华殿,指尖抚过我的眉眼:"朕偏要折了你的傲骨。"
我笑靥如花:"陛下英明。"转身时却咬破嘴唇,尝到血腥的甜。
当夜"葬身火海"时,我和谢婉清在密道里狂奔。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全是汗。
(尾声)
江南茶馆里,说书人正讲着苏御正的传奇。窗外细雨绵绵,像极了我离开京都那日的天气。
"听说她成了新帝宠妃..."
"胡说!她明明嫁了江南富商..."
婉清剥着莲子,眼角笑出细纹:"真要去我的世界?"
我点头,喉间发紧:"我想看看女子能堂堂正正活着的世道。"
智能师太在云南等我们。月光照进山洞时,时空漩涡闪着蓝光,像一滴巨大的眼泪。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京都方向,那里埋葬着我最初的悸动和最后的眼泪。
萧煜,这江山与你,我都不要了。
只是偶尔在异世的深夜,我会想起空山寺那个血色的夜晚。如果当时选择救你,故事的结局是否会不同?
但世上最奢侈的,就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