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深圳定居后,打电话请向静书过去帮忙带孙子。
向静书满心欢喜地收拾行李,以为终于能享受天伦之乐。
没想到刚住下1个月,饭桌上儿媳就客气地开口:“妈,以后家里的开销,咱们还是AA吧。”
她愣了一下,看着儿子沉默的侧脸,随即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她却独自去了社区中心,在老年大学的报名表上,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某天晚上,儿媳文倩无意中看到了那张声乐班的入学通知。
她推开婆婆的房门,语气里带着不解:“妈,您报名学唱歌?咱们不是说好,您来主要是帮我们带乐乐的吗?”
向静书正在整理孙子的衣物,闻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儿媳。
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文倩,我来帮你们,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但照顾你们的同时,我也不能把自己弄丢了。”
01
向静书把热气腾腾的蒸蛋羹轻轻放在餐桌正中央,嫩黄色的表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刚好指向六点十分,儿子书磊和儿媳文倩应该快要起床了。
窗外深圳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瓷砖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妈,您怎么又起这么早。”程书磊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走出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
他瞥了眼桌上丰盛的早餐——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几碟清爽的小菜,金黄的蒸蛋羹,还有刚出锅的油条和冒着热气的豆浆。
“不是说了让您多睡会儿吗?这些我们早上随便买点就行。”
向静书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人老了睡不着,躺着也是躺着。
你快去洗漱,文倩呢?”
“她在换衣服。”书磊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去。
向静书转身回厨房端出最后一碟酱黄瓜,这时客厅传来小孙子乐乐奶声奶气的哭闹声,紧接着是文倩轻柔的哄劝声。
向静书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客厅门口,看见文倩已经把乐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文倩,让我来抱会儿乐乐吧。”向静书伸出手说道。
文倩侧了侧身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不用了妈,乐乐刚睡醒有点闹觉,我哄哄就好。
早餐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就等你们来吃了。”向静书讪讪地收回手,手指无意识地在围裙上摩挲着。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乐乐坐在专属的儿童餐椅上,文倩用小勺仔细地喂他吃蛋羹。
书磊呼噜呼噜地喝着粥,向静书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夹了根油条放到儿子碗里:“多吃点,上班辛苦。”
书磊含糊地应了一声。
文倩抬眼看了看向静书,又低头继续喂乐乐,语气随意地说:“妈,其实您不用每天起这么早做这么多,我和书磊在外面买点吃就行。
您早上多休息会儿,带乐乐也挺累的。”
向静书连忙摆手:“不累不累,顺手的事。
外面买的不如家里做的干净,还贵。”
文倩没再说话,低头专注地喂着乐乐。
书磊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问道:“妈,您来这边快一个月了,还习惯吗?”
“习惯,都习惯。”向静书连声应着,“深圳多好啊,比老家暖和,楼也气派,街上也热闹……”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其实她并不太习惯这里,站在二十多层楼的阳台往下看总会头晕,街上飞驰的汽车和刺耳的喇叭声让她心慌,菜市场里动辄十几元一斤的蔬菜更是让她咋舌。
但为了儿子,为了孙子,这些都不算什么。
“习惯就好。”书磊擦了擦嘴,“乐乐现在跟您熟了,我和文倩也能轻松些。
就是……”他顿了顿,看向文倩。
文倩放下勺子,拿纸巾给乐乐擦了擦嘴,动作慢条斯理。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自然地说:“妈,有件事,我和书磊商量了一下,想跟您说说。”
向静书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维持着笑容:“什么事啊?你说。”
“是这样的,”文倩看了看书磊,又转向向静书,“您来这边帮我们带乐乐,我们特别感激。
但现在深圳的生活成本确实高,房贷、车贷,乐乐的奶粉尿布,还有各种开销……我和书磊的意思是,以后家里的开销,咱们AA制吧?这样也公平些。”
餐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乐乐咿咿呀呀的声音,小家伙伸出小手想去抓向静书面前的筷子。
向静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张晒干了的牛皮纸,皱巴巴地挂在颧骨上。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飞进了一群蜜蜂。
“AA?”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发飘,“什么叫AA?”
文倩耐心地解释:“就是费用分摊,妈。
以后家里的水电燃气、买菜吃饭这些开支,我们算清楚,您出一半,我和书磊出一半。”
书磊在旁边轻咳一声,插话道:“妈,就是……您看您退休金也不少,我们压力也确实大。
这样大家都负担一点,公平合理。”
公平合理?向静书的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她望着儿子那张熟悉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想起去年,书磊打电话回家,说深圳房价又涨了,他们看中的学区房首付还差三十五万,急得嗓子都哑了。
向静书二话没说,把自己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加上老伴去世时留下的那点抚恤金,凑了二十八万,连夜给他打了过去。
那几乎是她全部的积蓄。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儿子,拿着,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钱不给你给谁?以后妈还指望你呢。”
此刻,她坐在这里,听着儿子嘴里吐出“公平合理”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一颗颗钉进她心窝里。
“买菜……也要AA?”向静书的声音干涩,她看着桌上那盘自己一大早去菜市场精心挑选、还带着露水的新鲜青菜。
那菜,四块钱一斤,她嫌贵,跟摊主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花三块钱买下的。
“嗯,这样账目清楚。”文倩点点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回头我准备个记账本,月底咱们再结算。”
书磊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剩下的一点粥渣,没看向静书。
向静书不说话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
这双手,在纺织厂里摇了三十多年的纺锤,给儿子织过毛衣,给孙子缝过小被子,如今每天在这间宽敞明亮的厨房里,洗菜、做饭、刷碗。
她做的每一顿饭,买的每一根菜,原来都是要算钱的。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她使劲眨了眨眼,把那点湿意憋了回去。
不能在儿子儿媳面前哭,这算什么?她抬起头,努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行……行啊。
AA挺好,公平。”
文倩像是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更自然了:“妈您能理解就好。
我们也是没办法,现在年轻人压力太大了。”
书磊也抬起头,语气轻松了些:“是啊妈,这样大家都轻松点。”
向静书没再吭声,默默地把碗里那半碗凉了的粥喝完。
粥有点糊底了,带着一股淡淡的苦味。
吃完饭,文倩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书磊逗着乐乐玩。
向静书站起身:“我去楼下走走,消消食。”
她没等他们回应,径直走到门口换了鞋。
关门的时候,她听见里面传来文倩压低的声音:“……你妈不会生气吧?”
书磊的声音模糊地传出来:“不会,我妈通情达理……”
向静书轻轻带上门,把那句话关在了身后。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声。
她按下按钮,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她走进去,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看着镜面里自己那张憔悴的脸。
眼袋很深,头发白得更多了,鬓角那里几乎全白了。
她才六十三岁,看着像七十多岁的人。
电梯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她想起昨天下午,在小区花园里,她抱着乐乐晒太阳,碰到隔壁楼的王阿姨。
王阿姨也是从老家来带孙子的,两人聊了几句。
“静书啊,还是你福气好,儿子媳妇孝顺,让你来享福了。”王阿姨羡慕地说。
她当时还笑着点头:“是啊,孩子们都挺好。”
王阿姨又说:“我那个媳妇啊,可会算计了,每个月还让我交一千块生活费呢!你说说,我来给他们当免费保姆,还得倒贴钱!气死我了!要不是心疼孙子,我早回老家了!”
向静书当时还劝她:“算了,孩子们也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点。”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天真。
她那点退休金,一个月两千三百块,在深圳这地方,够干什么?水电煤气,柴米油盐,再加上买菜……她算了算,心一点点沉下去。
以后,她连给自己买件新衣服,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电梯到了一楼,“叮”一声开了门。
向静书走出去,外面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在脸上,她却觉得有点冷。
小区里绿树成荫,几个老人在健身器材那里活动。
她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几个跳广场舞的老太太。
她们穿着鲜艳的衣服,脸上洋溢着笑容,跳得那么起劲儿。
她想起在老家的日子。
虽然一个人住,但自在。
早上公园里打打太极,下午和几个老姐妹打打牌,聊聊天。
周末去女儿家看看外孙。
女儿虽然嫁得近,但每次她去,都抢着干活,临走还要塞点钱给她,说:“妈,您自己留着花,别省着。”
她当时还总说女儿:“妈有钱,你留着养孩子。”
现在,她坐在深圳这个高档小区里,像个外人。
儿子和儿媳在楼上算着账,盘算着她该出多少钱。
她这个妈,成了需要分摊成本的“另一半”。
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地响。
向静书在长椅上一直坐到日头偏西,腿都有些麻了。
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慢慢踱回单元楼。
电梯上行时,她看着楼层数字跳动,心里也像有根针在跳。
开门进屋,客厅里静悄悄的。
乐乐在睡下午觉,文倩在书房对着电脑工作,书磊大概还没下班。
厨房里早上蒸蛋羹的碗还泡在水池里,旁边堆着几个没洗的盘子。
向静书走过去,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手上。
她拿起丝瓜瓤,慢慢刷着碗上的油渍。
水声哗哗的,掩盖了她一声轻轻的叹息。
晚上书磊回来,带了一盒切好的水果。
文倩接过来,放在茶几上:“妈,吃点水果吧,书磊特意买的。”
向静书坐在沙发角落,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屏幕亮着,演的什么她一点没看进去。
她看了一眼那盒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哈密瓜和火龙果,红红绿绿的,很漂亮。
“你们吃吧,我刚吃饱。”她轻声说。
“妈,吃点吧,补充维生素。”书磊叉起一块西瓜递过来。
向静书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冰凉的西瓜瓤在嘴里化开,很甜。
她想起下午在楼下看到水果店的价格牌,切好的果盒,最便宜也要二十五块一盒。
这盒看起来挺大,得四十多吧?她心里默默算了算,这一口西瓜,值多少钱?
“妈,今天下午我准备了个记账本,”文倩从书房拿出一个硬皮本,翻开给她看,“您看,这样行不行?左边记支出项目,右边记金额,然后我们各自承担的部分分开记。
以后每个月底咱们对一次账。”
本子上已经写了几行字,字迹娟秀工整:
【9月18日】
早餐食材:青菜4元,鸡蛋6元(10个),面粉2.5元,油条用油约1.2元,豆浆粉2元——小计:15.7元
水电费(本月预估):180元(按三人均摊,妈60,我和书磊120)
向静书看着那些数字,眼睛有点花。
她一辈子没这么算过账。
在老家,几块钱的菜钱,几毛钱的水电费,哪需要这么精细?她放下西瓜皮,用纸巾擦了擦手:“你……你看着弄就行,我也不懂这些。”
文倩笑了笑:“很简单的,妈。
以后您买菜,记得把小票留着,回来贴在本子上就行。
我们每个月给您算清楚。”
“好。”向静书应了一声,喉咙发紧。
她站起身,“我去看看乐乐醒了没。”
02
接下来的日子,向静书的生活像上了发条,多了一个新任务——收集和保管购物小票。
每次从菜市场回来,她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皱巴巴的小票仔细抚平,用胶水端端正正地贴在文倩给的那个硬皮本上。
猪肉四十二块,青菜三块五,葱姜蒜两块二……一笔笔,清清楚楚。
文倩每天晚上回来,会翻开本子核对一下,然后在旁边用红笔标注上“向”、“程/周”的字样。
向静书发现自己买菜越来越“抠门”了。
以前看到乐乐爱吃的小排骨,她会毫不犹豫地买。
现在,她会在肉摊前徘徊很久,挑最便宜的部位,或者等快收摊时去买打折的。
看到新鲜的水果,她咽咽口水,转身去买最实惠的苹果或香蕉。
文倩说过水果也要AA,她舍不得。
那天晚上,乐乐有点发烧。
文倩和书磊急得团团转,向静书用温水给孩子擦身物理降温,守了大半夜。
第二天乐乐好了,向静书却累得腰酸背痛。
中午,文倩回来,手里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车厘子。
“妈,乐乐昨天闹您了,辛苦了。
这车厘子给您尝尝,听说对眼睛好。”文倩把盒子放在向静书面前。
向静书看着那深红色、油亮亮的果子,每一颗都饱满圆润,像红宝石一样。
她认得这个牌子,楼下超市里,小小一盒就要一百二十块。
“这……太贵了,我吃个苹果就行。”向静书连忙摆手。
“没事,妈,您吃吧。
昨天您辛苦了,算我们请您。”文倩笑着说。
向静书心里那点因为照顾孙子而升起的暖意,被“算我们请您”这几个字浇得透心凉。
原来,连儿子儿媳的一点心意,也是需要“算”的。
她没再推辞,默默拿起一颗车厘子放进嘴里。
果肉厚实,汁水丰盈,确实很甜,但那股甜味到了喉咙里,却变成了难言的苦涩。
晚上,向静书翻来覆去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
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儿子轻微的鼾声从隔壁房间传来。
她想起老伴还在的时候,一家人挤在老厂区那个五十多平米的小房子里。
冬天冷,她和老伴把热炕头让给儿子睡。
儿子半夜踢被子,她一遍遍起来给他盖好。
儿子考上大学那年,学费不够,她和老伴白天上班,晚上就去街边摆摊卖煮花生,熬了一个夏天,攒够了钱。
那时候的日子是苦,可心是暖的。
儿子搂着她的脖子说:“妈,等我以后挣钱了,一定让你享福!”
现在,她住在儿子深圳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大房子里,有明亮的厨房,舒服的沙发,可她却觉得自己像个借宿的客人,连吃颗水果都要被“算账”。
第二天一早,向静书照例起来做早餐。
熬粥的时候,她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粒,心里也翻腾着一个念头。
等文倩和书磊都上班去了,乐乐被送去托班后,她收拾好厨房,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件深蓝色外套。
她没跟任何人说,一个人出了门。
她坐了两站公交车,来到附近的一个社区服务中心。
大厅里人不多,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聊天。
向静书有些局促地走到咨询台前。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抬起头,微笑着问。
向静书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同志,我想问问……老年大学,是在这里报名吗?”
“是的阿姨,”工作人员热情地拿出一份宣传册,“您想报哪个课程?我们这里有很多班,书法、绘画、声乐、舞蹈、智能手机应用,还有烹饪、园艺什么的。”
向静书接过册子,手指有些颤抖地翻开。
彩页上印着老人们快乐学习的照片,唱歌的,画画的,摆弄手机的。
她的目光在“智能手机应用班”和“烹饪班”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想起自己那个老旧的按键手机,连微信都不会用。
也想起文倩偶尔说她做的菜“太油了”、“太咸了”,虽然语气温和,但她听得出里面的挑剔。
最终,她的手指停在了“声乐班”的介绍上。
上面写着:零基础教学,愉悦身心,陶冶情操。
“阿姨,想报声乐吗?这个班很受欢迎的,老师教得特别好。”工作人员推荐道。
向静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就报这个吧。”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厂里文艺汇演上唱过歌,还被工会主席夸过嗓子亮。
几十年了,再也没人听过她唱歌。
填表,交钱,拿到一张盖了章的入学通知书。
报名费两百五十块,是她从贴身的旧钱包里数出来的。
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走出社区中心的大门,向静书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深圳秋天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她脸上。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反射着耀眼的光。
第一次,她在这个城市里,为自己做了点事。
她没急着回家,在附近的小公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
打开那张通知书,上面写着开课时间:每周二、四上午9:00-11:00。
地点就在这个社区中心的多功能教室。
她小心地把通知书折好,放进外套内兜里,贴着胸口放好。
那里,揣着一个刚冒出来的、小小的、属于她自己的念头。
回到小区楼下,她碰到了隔壁楼的王阿姨。
王阿姨拎着一袋菜,看见她,立刻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静书,你听说了吗?三号楼那个孙阿姨,跟她儿媳妇闹翻了!就是因为她儿媳妇让她交生活费!孙阿姨气不过,昨天收拾行李回老家了!她儿子追到车站都没拦住!”
向静书愣了一下,没说话。
王阿姨叹了口气:“唉,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咱们大老远跑来,图什么?不就是图个天伦之乐吗?结果倒好,成了讨债的了!要不是我孙子太小,我也……”
向静书看着王阿姨愤愤不平的脸,又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张硬硬的纸片。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附和着抱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王阿姨,我报了个老年大学的班。”
“啊?”王阿姨瞪大了眼,“你?报班?学啥?”
“学唱歌。”向静书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一个很浅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下周二就开课。”
王阿姨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唱歌?静书,你……你没发烧吧?”她伸手想摸向静书的额头,被向静书轻轻挡开了。
“没发烧,就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向静书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点王阿姨看不懂的亮光。
王阿姨摇着头,一脸的不赞同:“哎哟,花那冤枉钱干啥?咱们这把年纪了,还学啥唱歌?有那功夫,不如多歇歇,或者……帮孩子们省点钱才是正经。”她特意加重了“省点钱”三个字,意味深长地看了向静书一眼。
向静书没接话,只是笑了笑:“王阿姨,我先回去了,乐乐该接回来了。”她转身往单元楼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王阿姨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这静书,莫不是受刺激了?”
回到家,客厅空无一人。
向静书把那张入学通知书从内兜里拿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
声乐班,每周二、四上午。
她心里盘算着,周二周四上午文倩和书磊都上班,乐乐在托班,她只要把家里的活提前干完,应该能抽得出时间。
只是……怎么跟他们说呢?她捏着通知书,走到自己那个小房间的窗边。
窗外是小区的高楼和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她轻轻哼起一句,是年轻时在厂里唱过的老歌,调子有点生涩,气息也不稳,但哼出来的时候,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好像被冲淡了一些。
晚上吃饭时,气氛和往常一样,安静中带着点公式化的客气。
文倩翻着记账本,用笔划拉着:“妈,今天买菜花了三十一块五,小票我贴上了。
您看下。”
向静书“嗯”了一声,没去看本子。
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酝酿着怎么开口。
书磊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问:“妈,今天在家闷不闷?我看楼下广场舞挺热闹的,您可以去看看。”
“嗯,是挺热闹。”向静书应着,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那个……书磊,文倩,我……我今天去社区中心报了个班。”
“报班?”书磊和文倩同时抬起头,看向她。
书磊脸上是纯粹的惊讶,文倩则微微蹙起了眉。
“嗯,”向静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点,“报了个老年大学的声乐班。
每周二、四上午上课。
我想着……乐乐上托班的时候,我也没啥事,去学学唱歌,活动活动。”
“声乐班?”文倩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解和一丝不悦,“妈,您学那个干什么呀?又费钱又费时间的。
您在家歇着,或者去楼下跟其他阿姨聊聊天不是挺好的吗?”
向静书捏着桌布下自己的手指:“也……也不贵,就两百五十块。
我就是想……学点东西。”
“妈,不是钱的问题。”文倩放下筷子,语气尽量放缓和,但那种“这很没必要”的意思还是透了出来,“您看,您来这边是帮我们带乐乐的。
虽然我们现在AA,但家里总归需要您照看着点。
您跑去学唱歌,万一家里有点什么事,或者乐乐托班临时有事要接回来,您不在,我们上班也走不开啊。”
书磊在旁边没吭声,看看母亲,又看看妻子。
向静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没想到文倩的反应会这么大,反对得这么直接。
她只是想每周有那么四个小时,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而已。
“不会耽误事的,”她低声解释,声音有点发干,“就周二周四上午两个钟头。
我把家务都提前做好,课上完就回来。
要是托班真有事,老师会打电话的,我赶回来也来得及。”
“妈,这不是赶不赶得及的问题。”文倩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向静书有点不懂事,“您年纪大了,跑来跑去的多累?再说了,您想想,其他邻居家的老人,哪个不是全心全意在家带孙子孙女?您这跑出去学唱歌,让人家怎么看我们?不是显得我和书磊不孝顺,连自己妈都照顾不好,还得让您自己出去找消遣吗?”
这话像一根针,扎得向静书心口一缩。
原来,她连这点小小的自由,都可能影响儿子儿媳的面子。
“文倩,”书磊终于开口了,语气有些犹豫,“妈想去就去吧,她在家也挺闷的。
不就两个半天吗?应该……没什么吧?”
文倩立刻转头看他,眼神带着点责备:“书磊,你怎么想的?妈一个人跑去上课,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或者出点什么事怎么办?谁来负责?再说了,那唱歌班,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妈心思单纯,别被人骗了。”
她的话越说越重,向静书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
她成了“心思单纯”、“可能被骗”的老糊涂了。
“文倩!”书磊声音提高了一点,“你怎么这么说妈!”
“我怎么不能说了?我这是为妈好,也是为这个家考虑!”文倩的声音也带上了火气,“现在生活压力这么大,我们每天累死累活,妈在家帮衬着点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还想着往外跑?学唱歌?学了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够了!”书磊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