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厄姆第一次见到露丝时,雨正顺着庄园的雕花栏杆往下淌,像无数根透明的针。女人站在玄关的橡木地板上,黑色皮鞋尖沾着泥点,却把米白色围裙熨得没有一丝褶皱 —— 针脚细密得像是用放大镜量过,每一寸布料都服帖地裹着她瘦削的身躯。她递来的简历用浅棕色牛皮纸袋装着,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三行工整的字:露丝・汉森,42 岁,五年保姆经验。纸页边缘泛着淡淡的樟脑丸气味,像是从旧箱子里刚翻出来的。
“我不需要照顾孩子,” 格雷厄姆靠在胡桃木门框上,指尖夹着的雪茄烟蒂泛着红光,烟灰簌簌落在锃亮的木地板上。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扫过露丝袖口露出的银镯子 —— 镯子表面刻着缠枝花纹,接口处藏着个小小的搭扣,样式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董款,他曾在拍卖会上见过类似的,价值不菲。“只是需要有人打理这栋房子,别弄出多余的动静。”
露丝点头时,发髻上的珍珠发卡轻轻晃动,那珍珠的光泽有些发暗,像是长期被摩挲过。“我明白,先生。每天打扫三楼以下的房间,家具缝隙要用软毛刷清理,晚餐准备两道菜,口味清淡,不放大蒜和洋葱。每周二清洗所有窗帘,用中性洗涤剂,晾在露台的东南角,避免阳光直射。” 她的声音像浸过冷水的棉花,软乎乎却没什么温度,每个字都咬得很准,像是在复述早已背熟的规则。
第一周还算平静。露丝做事格外利落,客厅的水晶吊灯被擦得能映出人影,餐具摆得如同酒店后厨,连格雷厄姆书房里杂乱的文件,都被按日期整理得整整齐齐。但很快,格雷厄姆发现了她的怪癖 —— 每天下午三点,她都会准时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对着庭院里那棵老橡树鞠躬。弯腰的角度总是刚好九十度,停留三秒后起身,双手交叠放在围裙前,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某次格雷厄姆从书房的百叶窗后偷看,窗帘缝隙里,他看见露丝弯腰时,围裙口袋里掉出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边角卷了边,上面是个穿水手服的小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举着个小小的东西,因为距离太远,他没看清是什么。等露丝直起身时,她飞快地把照片塞回口袋,指尖在围裙上擦了擦,像是碰了什么珍贵的物件。
“你在做什么?” 格雷厄姆推开门,故意让门轴发出 “吱呀” 的声响。露丝转过身,指尖还沾着窗沿的灰尘,指甲缝里嵌着点灰白色的墙皮,可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向树问好,先生。” 她抬手理了理围裙的下摆,“我母亲说,老橡树的根能扎到地下几十米,会记住每个在它身边停留过的人。给它鞠躬,是为了感谢它守住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格雷厄姆的指节在门框上敲了敲,雪茄的烟雾绕着他的金丝眼镜打转,镜片上蒙了层薄雾。“你母亲?简历上没提你有家人。”
“已经不在了,三年前走的。” 露丝的视线落在他胸前的怀表上,那怀表链是铂金的,挂着个小巧的蓝宝石吊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先生的怀表很漂亮,表盖的纹路和我女儿生前最喜欢的玩具很像。她总说,蓝宝石像天上的星星,能照亮晚上的路。”
这话让格雷厄姆的脸色骤然沉了沉。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过自己有孩子,连当年的邻居都以为他一直单身。他捏着雪茄的手指紧了紧,烟灰掉落在地毯上,留下个深色的印子。“工作时间,别聊无关的事。”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书房,关门时特意用了力,门板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关上的瞬间,格雷厄姆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叠文件,锁扣是黄铜的,打开时发出 “咔嗒” 一声。最上面那张是露丝的背景调查,照片上的她比现在憔悴些,眼神里带着点疲惫。调查内容里写着:五年前,露丝在郊区的别墅当保姆,雇主家有个五岁的女儿莉莉。某天莉莉突然失踪,警方调查时,露丝说最后一次见莉莉是在阁楼,之后就再也没找到孩子。因为没有证据,案子成了悬案,露丝也辞了工作,消失了五年。
格雷厄姆盯着 “莉莉” 这个名字,指尖微微发抖。他从钱包里抽出张折叠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和调查里描述的莉莉一模一样 —— 穿水手服,举着个蓝宝石吊坠的玩具怀表。这是他藏了五年的秘密,也是他每晚被噩梦惊醒的原因。
接下来的日子,露丝的诡异行为越来越多。她会把餐厅的银餐具按特定顺序排列,刀叉的角度必须和餐桌边缘成 37 度,差一度就重新摆;每天晚上十点,她都会准时去地下室检查水管,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照遍每一节管道,哪怕那水管三个月前刚换过新的,连维修工人都说质量能管十年;更奇怪的是,她总在打扫时哼一首童谣,调子很旧,歌词模糊不清,格雷厄姆只在小时候听管家唱过 —— 那管家三十年前就病逝了,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歌词。
“月儿弯,照窗台,娃娃睡,别醒来……” 某天下午,露丝在书房打扫时又哼起了这首歌。格雷厄姆正在看文件,钢笔突然从手里滑落在纸上,墨水晕开,染黑了 “遗产” 两个字。
“别唱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露丝停下手里的动作,手里的抹布还沾着灰尘,“抱歉,先生,这是我女儿生前最喜欢的歌,忍不住就哼出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文件上,“您在看遗产分配?这房子很漂亮,可惜太大了,住久了会觉得空。”
格雷厄姆猛地抬头,盯着露丝的眼睛。她的眼神很平静,可他总觉得那平静背后藏着什么,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确认。“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把文件合上,放进抽屉锁好。
某天深夜,格雷厄姆被楼下的动静吵醒。床头柜上的怀表显示凌晨一点半,他摸了摸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让他清醒了些。楼下传来 “哗啦” 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水槽里洗什么东西。他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楼梯扶手的木头在夜里泛着冷光,每走一步都发出轻微的声响。
厨房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线透过门缝漏出来。格雷厄姆推开门,看见露丝正站在水槽前,手里握着把锋利的水果刀 —— 那是他从瑞士带回来的,刀刃锋利得能轻易划开皮革。刀刃上沾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刀尖滴落在水槽里,发出 “滴答” 的声响。水槽里泡着的,是一只被剖开肚子的兔子,白色的兔毛上沾着血,内脏散落在旁边的瓷盘里。
那是他昨天刚从农场买回来的宠物,他给它取名叫 “雪球”,还特意在院子里搭了个小窝。
“你在干什么?” 格雷厄姆的声音带着怒意,怀表链在黑暗中晃出冷光,吊坠撞在衬衫纽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露丝转过身,脸上沾着几点兔子的血,像是溅上去的。她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悲悯,“它肚子里有虫,先生。我昨天喂它的时候,看见它一直在挠肚子,掰开嘴看,发现舌头上有白色的虫卵。我在帮它清理,不然虫子会吃掉它的内脏,让它慢慢死去。” 她抬手擦了擦脸,血渍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红痕,像条细小的蛇。“就像清理那些藏在墙缝里的秘密一样,不早点挖出来,早晚会烂在里面,发臭。”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楼梯口的方向,“比如三楼阁楼的锁,先生每天凌晨两点都会去开,轻手轻脚的,像是怕吵醒什么人。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和莉莉有关的东西吗?”
格雷厄姆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阁楼的锁是他亲自换的,是最高级的密码锁,除了他,没人知道密码。他每天凌晨去阁楼,只是想确认那个东西还在不在,可露丝怎么会知道?他握紧了怀表,蓝宝石吊坠硌得掌心发疼,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不是你该管的事。”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还是强装镇定,“明天把这里清理干净,消毒,再敢乱动我的东西,你就走人。”
露丝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处理兔子的尸体。她的动作很熟练,像是经常做这种事,刀刃划过兔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格雷厄姆没再停留,转身回了卧室,躺在床上,却再也睡不着。怀表的滴答声在耳边放大,像是有人在耳边数数,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
可第二天早上,格雷厄姆下楼时,厨房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水槽里没有一丝血渍,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被柠檬味的清洁剂盖过了。兔子的尸体不见了,他在院子里的垃圾桶里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痕迹,像是那只兔子从未存在过。
露丝像没事人一样,端着早餐走进书房。托盘里放着煎得金黄的鸡蛋,边缘没有一点焦糊,旁边摆着一小碟果酱 —— 那是野草莓味的,他妻子生前最喜欢的口味。他妻子去世五年了,当年她亲手做过这种果酱,配方是她母亲传下来的,除了她们母女,没人知道怎么做。
“先生今天看起来不太舒服,” 露丝把咖啡放在他手边,银镯子在杯沿上碰出轻响,“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在你枕头下放了片安眠药,是医生开的,副作用小,有助睡眠。”
格雷厄姆的手指顿在咖啡杯的把手上。他昨晚确实在枕头下摸到过一片白色药片,药片上刻着 “L5” 的字样,他以为是自己前几天感冒时剩下的,随手扔在了床头柜上,没想到是露丝放的。他抬头看向女人,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珍珠发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种让人不安的熟悉感 —— 像极了他妻子临终前的眼神,带着失望和悲悯。
“你到底想干什么?” 格雷厄姆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目光扫过露丝的围裙口袋,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鼓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露丝没回答,只是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半张照片,正是那天掉在窗前的那张。她把照片放在桌上,推到格雷厄姆面前。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水手服,手里抱着个蓝宝石吊坠的玩具怀表 —— 和他胸前的怀表一模一样,连吊坠上的纹路都分毫不差。“先生还记得莉莉吗?五年前在郊区别墅失踪的那个孩子。”
格雷厄姆的呼吸骤然停了。他的手指放在照片上,指尖能感受到纸页的粗糙。莉莉就是他的女儿,当年他和妻子离婚后,妻子带着莉莉住在郊区的别墅。后来妻子查出癌症,临终前把莉莉托付给他,可他当时正和新女友热恋,觉得莉莉是个累赘,就把她留在了别墅,让管家照顾。没过多久,莉莉就失踪了。他一直对外说莉莉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他去过别墅。
“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格雷厄姆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想把照片拿起来,手指却不听使唤。
“因为我是莉莉的保姆啊,先生。” 露丝的嘴角勾起一抹奇怪的笑,银镯子在手腕上转了一圈,露出内侧刻着的细小纹路,“当年你让管家把莉莉送到别墅,说等你处理完‘重要的事’就接她回家。可你所谓的‘重要的事’,是陪新女友去国外度假,对吧?你走了半个月,期间没给莉莉打一个电话,没寄一封信,直到莉莉失踪,你才匆匆回来,应付了警方几句,就又走了。”
格雷厄姆的指节发白,怀表差点从手里掉下去。他想起那天,他确实是陪新女友去了意大利,在罗马的广场上吃冰淇淋时,接到了管家的电话,说莉莉不见了。他当时只是皱了皱眉,让管家赶紧报警,自己则继续享受假期。“我没让她失踪!是你们没看好她!”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恼羞成怒。
“我们?” 露丝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温热的气息拂过格雷厄姆的耳边,让他浑身发冷。“先生,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你开车去了别墅。那天莉莉发着烧,躺在床上哼歌,听见你的车声,光着脚就跑了出去,想抱你。可你嫌她麻烦,嫌她的哭声吵到了新女友,就把她推进了阁楼的储藏柜里,锁上了门。你说‘等你安静了,我再放你出来’,可你转身就忘了,开车走了。”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扎进格雷厄姆的心里。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 雨夜的雷声,莉莉的哭声,储藏柜门被锁上时发出的 “咔嗒” 声,还有新女友在车里不耐烦的催促。他确实把莉莉锁进了储藏柜,因为她抱着他的腿哭闹,说 “爸爸别丢下我”,他烦透了,就把她推了进去。他以为莉莉会自己想办法出来,或者管家会发现她,可他忘了,那天管家请假回了乡下,别墅里只有莉莉一个人。
“我以为她自己跑了……” 格雷厄姆的声音发颤,怀表链上的蓝宝石吊坠闪着泪一样的光,“我回去的时候,储藏柜是空的,我以为她跟着别人走了……”
“她没跑。” 露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那是阁楼储藏柜的备用钥匙,黄铜材质,上面刻着个小小的 “L” 字。“那天我因为母亲生病,提前从乡下回来了。刚到别墅门口,就听见阁楼里有哭声,是莉莉的。我跑上去,发现她被锁在储藏柜里,一直在拍门,喊‘爸爸救我’。我没有钥匙,只能去找锁匠。等我带着锁匠回来时,储藏柜里已经没声音了。” 露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眼眶红了,“我打开门,看见莉莉躺在里面,手里还攥着玩具怀表,身体已经凉了。她是因为发烧,又受了惊吓,引发了心脏病,没撑过去。”
格雷厄姆踉跄着后退,撞到了书桌,桌上的咖啡杯摔在地上,碎片和咖啡溅了一地。他看着露丝,突然明白为什么觉得她眼熟 —— 她的眼睛,和莉莉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前妻,长得一模一样。“你是……”
“我是莉莉的外婆,是你前妻的母亲。” 露丝的声音终于有了温度,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我女儿去世后,我就一直在找你。我知道你把莉莉藏了起来,可我找不到证据。五年前,我听说你在找保姆,就改了名字,伪造了简历,来这里当保姆。我就是想看看,把自己亲生女儿锁在柜子里,让她活活冻死的人,晚上会不会做噩梦,会不会对着空气说一句‘对不起’。”
她抬手看了看表,指针刚好指向十点。地下室的水管突然发出 “滴答” 声,像是有人在敲门,又像是有人在流泪。“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检查地下室的水管吗?因为五年前,你发现莉莉死后,怕被人发现,就把她的尸体装进了麻袋,扔进了地下室的下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毁尸灭迹,可你忘了,下水道的管口太小,尸体卡在了里面。我花了三个月,每天晚上偷偷去地下室,一点一点把泥土和杂物挖开,才把莉莉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