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那天,到处是血腥味,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江止的手下揪着我头发,把我拖到他马前 ——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冷冷的,却又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后来我躺在他床上,他忽然俯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眼睛,语气比平时软了些,“你这双眼,和她太像了。”
原来我能活着,不过是因为长了一双像别人的眼睛。
01
那一天,雁南城血流成河,猩红的鲜血仿佛将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黄昏时分,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满地的尸体。
我蜷缩着身子,趴在满是血污的泥地上,瑟瑟发抖。
江止的侍卫揪住我的头发,将我拖到他面前:“主公,这里还有个活口。”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止,他骑在高大的战马上,低头俯视匍匐在地的我。
侍卫的刀锋紧贴我的脖颈,只需稍一用力,我的头颅就会落地。
然而,江止没有下令杀我,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
他的目光仿佛在看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求生的本能让我不顾一切。
我跪在地上向他磕头求饶,额头磕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让我看起来像从地狱归来的厉鬼。
江止终于开口:“把她带回营帐。”
我被押进了江止的营帐。
他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毯子上,手里握着一杯未喝完的烈酒,目光在摇曳的烛光中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柔情。
他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一命吗?”
我抖得像筛糠,缩在角落,身上破烂的衣衫早已遮不住身体。
我不敢回答,只是恐惧地看着他。
他勾起嘴角,声音冷淡却平静:“过来。”
他身形高大,坐在那里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桌上放着一把长刀,刀刃在烛光下闪着寒光,足有半人高。
不知有多少人的头颅曾被这把刀斩落。
而此刻,这把刀的主人,这个宛如活阎王的男人,正等着我走过去。
我害怕他,害怕这里的所有人。
我不知道他为何饶我一命。
但我清楚,我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我不敢违抗,颤抖着爬到他面前。
我的泥污弄脏了他的地毯,但他并未让我停下。
他抬起我的下巴,凝视我湿漉漉的眼睛:“你的眼睛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敢多问,只是抖着肩膀,惊恐地望着他。
他抚摸我的脸颊,看着我掩藏不住的恐惧,忽然轻笑一声,嘲讽的语气让他多了几分人气:“可惜,你终究不是她。”
他说:“她从不怕我。”
他语气中的失落让我心头一震。
他抽回手,我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掌,那冰冷的手指让我想起白天他挥刀斩首的场景。
但我没有松手,他冷冷地看着我。
我强忍恐惧,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将军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学着变成她。”
他低头看着我,忽然笑了,然后反手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进他的怀抱。
江止没有杀我,或许是这双与林婉清相似的眼睛救了我,又或许是我那句讨好的话给了他某种希望。
他的随从周晋曾对我说:“你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双别人的眼睛。”
那时,我正在炉边为江止煮茶,周晋身披铠甲,手持长枪,枪尖遥指我的脖颈,眼神冷得像冰。
他站在远处,像看一条狗般鄙视我。
我没理他,低头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
周晋看我不顺眼,一脚踢碎了我手中的药碗,怒道:“就凭你,也想变成林小姐?”
他犹不解气,咬牙道:“你也配?”
我抬头看他,不明白他对我的敌意,但也无心探究,默默收拾碎碗,重新盛了一碗药。
周晋还想再踢,却被江止制止。
周晋站在江止面前,我将新盛的药端到桌上,温顺地坐在江止脚边。
周晋说:“陛下将林小姐许给太子,她也是迫不得已,主公不该找个替身来羞辱她。”
江止神色淡然:“她若不愿,父皇还能逼她?”
周晋急道:“她定有苦衷!”
江止沉默,低头冷冷地看着他,许久后才说:“周晋,你似乎比我还了解她。”
他语气带笑,却让周晋吓得跪下:“属下不敢!”
江止脾气倒好,笑得温和,摆弄着桌上的药碗:“不敢就好。”
周晋退下,江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手边的药碗被他甩了出去。
我趴在他脚边,大气不敢出。
他却扶起我,凝视我的脸,语气温和:“以后谁欺负你,记得告诉我。”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说,但不敢反驳,只盲目点头。
他摸了摸我的脸,温柔地说:“真乖。”
那一刻,我仿佛成了林小姐,成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江止宠幸我的消息很快在军营传开。
那段时间,他久不出营帐,带着我一连三天未离开。
大军刚打胜仗,士气高涨,本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可江止却停了下来。
军中流言四起,有人说我可能是敌方派来的细作,意在迷惑江止,阻碍大军前进。
我多希望自己真有这样的本事。
那样,至少我在江止心中还有些分量。
但事实并非如此。
周晋多次前来请战,都被江止拒绝。
周晋越发视我为眼中钉,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我躲在江止身后,避开他可怕的目光。
江止觉得有趣,笑道:“周晋,别吓着她。”
周晋胸膛起伏,跪下道:“主公,勿让一个女子乱了军心!”
江止笑意更深:“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周晋抬头,目光越过江止,刺向我:“敌方女子,恐有诈,当杀!”
江止转头看我,笑得让我头皮发麻。
我苍白着脸,祈求他能念在我百般讨好他的份上,饶我一命。
他却淡淡地说:“那就按你说的,杀了她吧。”
他的语气像在处置一只无关紧要的猫狗。
没人会问猫狗的意见。
我靠在墙边,想求饶,却知无用。
周晋手持长枪向我走来。
死到临头,我反而平静,抬头对江止说:“请主公允我一件事。”
他有些意外,多看了我两眼,抬手止住周晋:“说。”
我说:“主公知我不是细作,若要我死,定有道理,我无力反抗,但死后,请将我的尸体送回雁南城。”
江止抬眼看我,忽然笑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
我未答,他敛起笑容:“我答应你。”
若非帐外有人急报,我必死于周晋枪下。
来人匆匆跪下,江止似乎早有准备,未等人进帐便站起:“如何?”
那人面露喜色:“如主公所料,敌军中了埋伏!”
周晋大喜:“主公好计策!”
他早已忘了杀我的事。
江止神色平静,握起长刀对周晋说:“走,今日定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时我才明白,他这些日子装作荒淫无度,与周晋演了一场戏,全为敌军细作看。
我不过是个道具,生死无人问津。
02
那晚,我独自留在营帐,烛光昏暗,帐外的风声夹杂着远处士兵的喧哗。
我坐在角落,脑海中反复浮现雁南城屠城的画面。
那些熟悉的面孔,街头巷尾的笑声,都被江止的刀刃斩断。
我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痛得让我清醒。
我发誓要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报仇。
次日,江止归来,带回胜利的消息。
军营里欢声雷动,士兵们高举酒杯庆祝。
我被叫到他身边,端茶递水,像个真正的侍女。
他喝着酒,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仿佛在试探什么。
“你怕我吗?”他突然问。
我低头不语,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
他笑了,凑近我耳边:“你该怕,但你得学会藏起恐惧。”
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头直视他:“我不怕死,只怕死得没有价值。”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有趣。”
从那天起,他开始让我做更多的事。
不仅端茶递水,还要帮他整理文书、记录军情。
我识字不多,每每出错,他也不责骂,只是让我重写。
周晋看不下去,私下警告我:“别以为主公真心待你,你不过是个玩物。”
我冷笑:“玩物也比狗强,至少我还有利用价值。”
周晋气得脸色铁青,却不敢当着江止的面发作。
那天,江止凯旋,却身负重伤。
战场上,受伤在所难免,但当士兵将他抬进营帐时,我还是被吓到了。
一柄长刀刺穿他的胸口,血流不止,染红了铠甲。
军医不敢拔刀,江止却在昏迷中低吼:“拔!”
刀拔出,血溅满地。
我站在一旁,腿吓得发软。
周晋让我照顾他,我不敢,怕把他照顾死了。
周晋的长枪抵在我脖颈:“若主公有闪失,我先割了你的头!”
我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江止,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
那个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此刻脆弱得像只蚂蚁。
若我双手掐住他脖颈,不消片刻,他便会停止呼吸。
整整一天,他昏迷不醒。
突然,他睁开眼,迷糊间看到我,错认我是林婉清:“婉清,是你吗?”
我沉默,怔怔地看着他。
原来,恶人也有感情,也会真心挂念一个人。
他抬起手臂,想拉我的手,却被我甩开。
他愣了一下,清醒过来,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是你——你竟没逃。”
我退到床边,他目光追随,似是太过思念林婉清:“过来,让我看看你。”
夜色深沉,营帐烛光昏暗,帐外有巡逻的士兵。
若他死了,我也逃不掉。
见我迟迟不动,他仿佛猜到我的心思,笑道:“现在逃,怕是晚了。”
我上前两步,来到床前,任他握住我的手腕。
他笑了:“这样才乖。”
那晚,江止伤势稍稳,半靠在床榻上,目光仍锁在我身上。
“你为何不逃?”他问,语气里带着探究。
我低头,帮他换药,轻轻说:“我无处可去。”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答,盯着我看了许久。
“你父母呢?家人呢?”他又问。
我心头一紧,手指微微颤抖:“我自小被父母卖给人贩子,哪来的家人?”
他沉默,目光复杂,似在分辨我说的是真是假。
“若我杀了你的亲人,你会恨我吗?”他突然问。
我愣住,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像刀子,刺得我心底发寒。
“主公若杀了他们,算是替我报仇。”我强装镇定。
他笑了,握住我的手:“你倒会说话。”
那一刻,我感到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却让我不寒而栗。
我开始明白,他留我性命,不仅仅因为这双眼睛。
他需要一个听话的棋子,一个可以利用的替身。
次日,周晋又来找茬,趁江止不在,堵住我:“别以为你能讨好主公,他的心在林小姐身上。”
我冷冷回应:“那又如何?我活着,你又能拿我怎样?”
周晋气得咬牙,却只能悻悻离开。
03
自那以后,我成了江止的贴身侍女,白天伺候他的饮食起居,夜晚陪在他身边,扮演林婉清的影子。
但他从不让我在他的床上过夜。
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隆冬时节,寒风刺骨。
江止那天入宫觐见皇帝,出发时还满脸笑意,回来时却脸色阴沉。
外面飘着大雪,我像往常一样迎出去,帮他解下斗篷,带着讨好的笑容问他:“主公,晚饭吃过了吗?”
他没回答,低头看着我,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没察觉他眼中的冷意,只顾讨好,笑着说:“我新学了一支舞,虽比不上林小姐,但舞娘说还算过得去。”
“林小姐”三个字像点燃了火药。
他还没脱下外衣,就猛地推开我,脸色阴沉:“谁让你提她的?”
我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跪在他脚边。
他没让我起来。
我不知错在何处,只觉得心慌意乱。
府里的丫鬟伺候他洗漱更衣,服侍他上床。
我跪在桌边,看着他的衣摆在我眼前来回晃动。
桌上只有一盏小蜡烛,房间暗下来。
他的声音从床帐里传来:“过来。”
我腿麻了,掀开床帐时慢了一瞬。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进床帐。
床铺温暖,他的动作却粗暴无比。
我仿佛又看到屠城那日,他挥刀斩杀的场景。
我抖得像筛子,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臂。
烛光微弱,我用充血的眼睛盯着他。
事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想爬下床。
他却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回:“今晚留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床榻上待那么久。
躺在温暖的被子里,他开始说起“她”。
他说林婉清骄傲任性,却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他说他从小不受皇帝宠爱,身边人趋炎附势,连亲生母亲都嫌弃他,只有林婉清真心待他。
他说如今连她也背叛了他。
他说皇帝将她许给太子时,她未曾反抗就答应了。
他说这些时,我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气。
我怕他迁怒于我,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主公,别太伤心。”
他转头看我,眼中带着诧异:“伤心?”
他点点头,语气复杂:“我确实该伤心。”
他说:“毕竟为了她,我杀了那么多人。”
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屠城的理由竟是一个女人。
因为失去心爱的女人,他让全城的人为她陪葬。
多么痴情的男人啊。
雪停了,月光从窗缝洒进来,冷风呼啸而入。
我抱着双臂,身体抖得停不下来。
我用陌生的声音恭维他:“主公对林小姐真是情深似海。”
我挤出笑容,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嫉妒和嘲讽。
他听出来了,转头看我,眼中带着几分讥讽:“你在哭?”
我才察觉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抬手擦我的脸颊,动作轻柔,眼神却冷得像冰:“你在发抖。”
我怕被他看穿,擦掉泪水,低声说:“我有点冷。”
他没说话,专注地帮我擦干泪痕。
他说:“苏瑾,你不用这么怕我,我没杀你,以后也不会杀你。”
他的声音温柔得让我有些恍惚。
那晚,他起身喝茶,我爬下床,披上衣服。
他穿着白色寝衣,走到窗前关上被风吹开的窗户。
回身时,见我站在床边,他说:“今晚别走了。”
我坐在床前,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突兀,捏着茶盏,转身去看窗上的烛影。
房间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枝头积雪落地的簌簌声。
我说:“我给主公跳支舞吧?”
他没拒绝,也没回应,背对我站着。
我知道这是默许。
我走到屋子中央,按舞娘教的步伐,笨拙地跳起林婉清擅长的舞。
我知道自己跳得不好,腰不够软,手臂不够灵巧。
但我要让江止看到,我在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我要让他知道,我在拼命讨好他。
他转过身,胸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我心头一紧,猜不透他笑里的意思。
舞毕,我喘着气,低头不敢看他。
他走过来,捏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苏瑾,你很努力。”
我不知他这话是夸赞还是嘲讽。
他又说:“但你永远成不了她。”
我心如刀割,却不敢反驳。
他放开我,转身回到床边:“回去睡吧。”
我回到角落的铺盖,蜷缩着身子,彻夜未眠。
04
我在江止房里过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府里。
有人传言,江止有意纳我为妾,给我一个名分。
这话没让我开心,反而让我想起军营时他与周晋演的那场戏。
同屋的小丫鬟小翠听到这消息,端着水盆笑我:“主公真要收你做夫人?”
府里规矩严,我怕她乱说话:“别胡说,主公心里有喜欢的人。”
小翠误会了,盯着我的眼睛,促狭道:“苏瑾姐,你吃醋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主公了?”
我没吭声。
小翠难得聪明一回,看我的脸色,摇头说:“不对……”
她又问:“苏瑾姐,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刚想开口,旁边几人突然屈膝行礼。
我与小翠一惊,抬头见江止从身后走来。
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在我身上扫过,吓得我一身冷汗。
那晚,我伺候江止睡下,准备退下时,他突然说:“小翠说的是真的吗?”
我转过身,他坐在床边,桃花眼遥遥望着我,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我垂头回答:“我不知主公的意思。”
他笑了,走过来,抬手抚摸我的脸:“苏瑾,有时候我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躲开他的手,跪在他身旁,急忙说:“婢子对主公绝无非分之想。”
他似乎不满意这回答,坐回床边,远远打量我。
他说:“苏瑾,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不知他为何问这个,不敢抬头揣摩,只能低声说:“我不知主公想要什么答案。”
他笑着摇头,像是觉得这话题莫名其妙。
他挥手说:“出去吧。”
我默默退下,心却乱成一团。
回到房间,小翠还在等我,悄悄问:“苏瑾姐,你真有心上人?”
我没回答,只让她早点睡。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那个人的脸。
他叫李修文,是雁南城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
那年,我被养父母卖到妓院,是他在街头救了我。
他花光积蓄,将我从人贩子手中买回。
他教我识字,教我做人,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们曾在雁南城的河边放花灯,他牵着我的手,说:“阿瑾,我好快乐。”
可这一切,都被江止的屠刀毁了。
我攥紧被子,指甲掐进掌心。
我要报仇,哪怕赔上性命。
江止生辰那日,我第一次见到他口中的林婉清。
府里来了许多贵客,男男女女热闹非凡。
林婉清站在女客中最为耀眼,气质高雅,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她似乎知道我的存在,出于好奇,在我端茶时叫住我:“抬起头让我看看。”
我照做,她打量我片刻,转头朝江止笑道:“恭喜主公得一佳人。”
江止坐在主位,仰头喝下一杯酒,长发在身侧摇曳。
他半开玩笑半自嘲:“多谢林小姐。”
林婉清抿唇一笑,从腕上摘下一串珠子递给我:“就当是见面礼。”
我不知该不该收,抬头看向江止。
他勾起唇角,眼中却有怒意:“看我做什么?林小姐赏的,还不快收?”
我收下珠子,退到一旁。
殿内歌舞升平,殿外冷清寂寥。
小翠端菜时,塞给我一个烤红薯,冲我眨眼。
我走出殿外,将林婉清的珠子送给小翠。
她先不肯收,见我坚持,才像小猴子般扑过来:“苏瑾姐,你对我真好!”
那晚,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宾客散去时雪还未停。
我与小翠收拾完,回寝室休息。
远远地,我看到江止与林婉清在雪中漫步。
江止提着一盏红灯笼,灯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林婉清的笑声在夜里回荡:“听说你屠了一座城?”
江止醉了,笑得坦荡却可怕:“你该知道,我为何屠城。”
他说:“婉清,你不该答应那门婚事。”
林婉清咯咯笑,笑声里带着得意,却没有一丝对死者的愧疚。
那些死去的人,在她眼里仿佛只是草丛中的蚂蚁。
我腿脚发软,经过一片乱石时,一脚踩空,跌进冰冷的池塘。
池塘冰面薄,我一掉下去,冰就裂了。
湿透的衣服像石头般拖着我往下沉。
小翠吓得尖叫:“苏瑾姐!”
我听见林婉清跺脚埋怨:“江止,你疯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跳进池塘,砸破冰面,在水底抓住我的手臂。
那晚,我发烧了,急坏了小翠。
她守了我一夜,眼睛红肿。
傍晚,江止来看我。
房间狭小,炭火不足,小翠倒的茶水连茶叶都没泡开。
江止坐在床前,似笑非笑:“苏瑾,你欠我两条命了。”
见我不答,他又说:“你平时壮得像牛犊,竟也会生病。”
我烧得迷糊,愣愣地看着他,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他伸手摸我的额头,笑道:“真烧傻了?”
我突然抓住他的手,眼泪像决堤般涌出:“你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我好想你。”
他愣住,声音变得温柔:“我一回府就来了。”
我像听不见,喃喃说:“别再离开我,好不好?”
他笑了:“别真烧坏了。”
我抱着他的手臂,低声哭泣。
夜里,我被挪到江止的房间。
房间温暖,炭火烧得旺,他坐在炉边看书。
我从未见他如此安静,像个书生,而非杀人如麻的将军。
他抬头见我醒来,走过来问:“想吃什么?”
我没回答,怔怔地看着他。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烧退了,怎么还这么呆?”
我脑中闪过他与林婉清的对话,忍不住问:“你屠城,真只是为了林婉清?”
他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他以为我在吃醋,嘲讽地笑:“苏瑾,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没理会他的警告,重复问:“你屠城,真只是因为她要嫁给别人?”
他脸色沉下,冷冷地看着我:“我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是什么?”
他叫来侍卫,我自觉爬下床,拖着虚弱的身子离开。
他怒气未消,警告道:“苏瑾,别忘了,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的。”
我没回答,走出门,听到身后茶盏落地的脆响。
小翠在房里摆弄那串珠子,见我没穿外衣就回来,忙披上棉衣。
我躺回冰冷的床铺,小翠摸我的额头,松了口气:“苏瑾姐,你怎么了?”
我没说话,天亮时,我让小翠带我去柴房。
她不解:“去那儿干嘛?”
我随口说:“去杀人。”
小翠吓得张大嘴。
我笑了:“你觉得我能杀谁?”
她看我穿着单薄的里衣,瘦得像根竹竿,默默带我去了柴房。
我拿起斧头,劈了一上午的柴。
从柴堆里,我挑了块好木头,花两天雕了条栩栩如生的龙。
小翠好奇:“这干嘛用?”
我摸着木刺,漫不经心:“主公属龙,我想给他补个生辰礼物。”
小翠以为我想讨好江止,笑道:“这样才对,咱们命贱,受了委屈也得忍。”
我握着木雕,呆呆地说:“胳膊真拧不过大腿吗?”
小翠笑我傻,跑去给我熬药。
她临走说:“你好好休息,干了这么多活,病都没好。”
但我不累,我从小干惯粗活,从未娇生惯养。
05
第二天,另一个士兵走进营帐。
他不说话,直接开始解衣服。
那魁梧的身形走近时,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我别过脸,手中紧握一片茶盏碎片。
可他还没靠近,就被一脚踹开。
江止满脸凶相,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
他毫不怜惜,像提垃圾般把我拖出营妓帐。
他重重将我扔在地上。
一片碎瓷片随之掉在他脚边。
他看着瓷片,忽地笑了:“苏瑾,你真有种。”
那之后,我被江止贬为府里的粗使丫头。
每天有洗不完的衣服,堆成小山。
那年冬天特别冷,府里从不给热水洗衣。
每次下水,像在受刑。
第一次下水最难熬,之后手麻了,也就不觉得冷了。
洗完衣服,手像不属于自己。
浆洗房的佣人知道我的来历,总是排挤我。
我分到的衣服最多,脏得像从泥里捞出来的。
我不是不想反抗。
我只是知道,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我手上生了严重的冻疮。
小翠来看我时,看了心疼得掉泪。
她劝我去求江止。
我不肯。
小翠没办法,拿了冻疮膏帮我抹手。
她说:“苏瑾姐,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倔的人。”
我不是倔,我只是觉得在这儿再苦,也比在江止身边强。
我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小翠,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翠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傻乎乎地点头。
我笑得隐隐约约,将她送走。
那天夜里,我从浆洗房逃跑。
我带着小翠给的冻疮膏,躲过重重关卡。
眼看自由就在眼前,却被江止抓了回去。
侍卫押着我去见他,动作粗鲁。
冻疮膏从我怀里滚出,掉进草丛。
江止在喝酒,林婉清竟然也在。
林婉清说:“你何必逗她,给她希望又抓回来?”
江止喝尽杯中酒,桃花眼从殿前投向我。
他说:“这样才好玩,狗得在前面放块骨头,才会追。”
林婉清咯咯笑,我在台下也跟着笑。
林婉清不解,问我笑什么。
我说:“明明都是狗,有些狗却不自知。”
林婉清不懂,江止却明白了。
他斜眉看我,桃花眼变得锋利。
他说:“小翠好像也到嫁人的年纪了。”
我猛抬头,看到他得逞的笑容。
我心头一震,明白他在威胁我。
那晚,我被关进柴房。
四面透风的柴房冷得像冰窖。
我蜷缩在柴堆上,疲惫得出现幻觉。
总觉得门前站着一个人。
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心知肚明是谁。
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我对着黑影说:“你每次都在我这么狼狈时出现?”
那人不说话,我知道得不到回应。
我自顾自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惨。”
那人走过来,我靠在柴堆上,伸手想碰他。
他竟真的握住我的手。
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身体也没力气起身。
我听到他问:“是谁?你看到谁了?”
我喃喃道:“我想你,李修文,我好想你。”
我像做了一场梦。
一向温和的李修文变得粗鲁。
他扯我的衣服,咬我的耳朵,一遍遍问:“我是谁?”
我每答一次,他的动作就更用力。
我说疼,他却恶狠狠地说:“疼才能让你记住我是谁。”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天蒙蒙亮,窗外挂着一轮将落的弯月。
我怔怔地看着那月亮。
旁边有人说:“你醒了?”
我猛地坐起,看到江止。
他穿着里衣,懒散地靠在椅子里,目光沉沉。
我瞬间明白,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梦”里的人也不是李修文。
江止问:“李修文是谁?”
我不答,他又问:“李修文是谁?”
我终于抬头:“我的爱人。”
他死在雁南城,死在江止的刀下。
江止突然笑起来:“你是为他杀我?”
我满眼仇恨地看着他。
他笑得畅快,目光却变得阴狠:“死了好,省得我现在动手。”
我扑过去打他,可身体虚弱。
我没走两步,就软倒在他怀里。
他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声说:“苏瑾,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年,新帝登基,根基不稳。
不到一年,江止就夺了他的皇位。
新帝的皇后林婉清,也被江止纳入后宫。
外界传言,江止篡位是为了这个美貌的皇后。
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不爱林婉清,也不是为她夺位。
从始至终,他爱的只有皇位带来的权力。
他曾笑着对我说:“我当然爱权力,没有权力,我怎能留你在身边?”
我仍没名没分地跟在他身边。
身边多了四五个侍卫,专门监视我。
他起事时,我东奔西走,想趁乱逃跑。
可一次次被他抓回。
最后一次,他似乎倦了。
他说:“苏瑾,你再逃,我就把小翠五马分尸,煮了喂你。”
我吐了,他却笑了。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搂进怀里:“小翠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你给我生个孩子吧。”
我甩了他一耳光:“你做梦!”
他仍笑盈盈:“你看,激怒你,就能让你说句话。”
我有时觉得江止像个疯子。
我也觉得自己快疯了。
我刺杀了他三十多次,每一次都失败。
他像猫戏老鼠,高兴时会把我压在床上。
他扯着我一缕头发,笑看我的无能为力。
他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固执的女人。”
刺杀用的匕首在他手中。
他用刀尖指着我脖颈,笑着说可怕的话:“你不怕我真杀了你?”
我怕,我大仇未报,不甘心死。
这种时候,我会主动讨好他。
我压下怒恨,用湿润的眼睛看他:“你舍得吗?”
我搂住他的脖子,主动亲近。
他脸上的笑渐渐消失,眼神变得凌厉。
刀尖在我胸前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这是他给我的教训。
我忍痛看着他,他却享受我的痛苦。
笑容回到他脸上:“我确实舍不得杀你。”
他说:“我要看你能爱他到什么时候。”
我恨透了他,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可我只能被他绑住双手,用愤怒的眼睛看他。
他随心所欲地对我施为。
他扔掉匕首,低头吻我胸前的血迹。
我越痛,他越兴奋。
他像个变态,吞噬我的身体和痛苦。
我像离水的鱼,挣扎却逃不开。
我在他怀里哭泣,不是因疼痛,而是屈辱。
这时,他会变得温柔,捧着我的脸,吻去泪水。
他亲自拿巾帕为我擦汗。
他为我上药,包扎伤口。
他的长发垂下,发梢擦过我湿漉漉的脸。
我麻木地恳求:“江止,杀了我吧。”
他茫然地看着我:“苏瑾,我到底哪里不好?”
泪水浸湿我的脸,头发粘在眼角。
我用空洞的眼睛看他:“你哪里都比不上他。”
他不怒,反而笑了,语气刺痛我:“那又如何?他死在我的刀下。”
我尖叫着扑向他,却只是徒劳消耗力气。
我被他压住,像将死的鱼,张嘴喘息,却发不出声。
泪水涌出,我咬牙沙哑道:“江止,我恨你……”
他看着我尖叫、哭泣,看着我力气消失。
我像没了灵魂的人偶,瘫在他怀里。
他托起我的下巴:“苏瑾,明明是你先拿刀刺我。”
他说:“你在耍赖。”
他轻柔地拨开我脸上的湿发,耐心地整理。
泪水顺着他的手指滑落,他像心疼般擦干。
他声音温柔,带着恳求:“苏瑾,以后好好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不好,他杀了全城人,杀了李修文。
李修文是我唯一的亲人。
屠城前一晚,他拉着我的手,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自小无父无母,被祖父母卖掉。
记事后,我辗转于人贩子和各府当差。
十七岁时,养父母贪财,要把我卖到妓院。
我抱着他们的腿,哭喊着不肯去。
是李修文在街上看到我,花光积蓄买回我。
他才十九岁,中了秀才,在学堂教书。
他和我一样,早早没了父母。
为了我,他花光了家底。
那几年生活清苦,我却觉得无比快乐。
他在学堂教我识字,教我做人。
认识他后,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人。
李修文是我最亲的人。
我本可以和他幸福地活下去。
是江止毁了一切。
他本可放过那些平民,却选择了血洗全城。
我恨他,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杀他。
我打不过他,他身强体壮,会武功,身居高位。
他身边总有无数侍卫。
除了在床上,我无法近他的身。
每次刺杀看似要成功,却总功亏一篑。
三十多次刺杀,不是每次都能逃过惩罚。
有一次,我在茶里下了毒。
他在书房与臣子议事,我在旁煮茶。
茶煮得不好,颜色发暗。
他端起茶盏,放到唇边,又放下。
我心提到嗓子眼,身上冒冷汗。
他注意到我的异样,眼神瞥过来。
臣子在商讨他登基的事宜。
他却突然说:“病了?”
谋士一愣,我也愣住。
他伸手摸我的手背:“回屋歇着吧。”
我脑中一片空白,端起茶托,将茶盏收走。
旁边的书生模样的谋士笑道:“陛下身边的夫人病糊涂了,连茶都要收走?”
江止也跟着笑。
我慌忙把茶盏放回他面前。
手抖得厉害,几滴茶渍溅到他华贵的袍子上。
他没说什么,只在我脸上看了一眼。
众人散去,他让我过去伺候。
他捧着书在看,那盏茶还在桌上。
他没抬头:“好点了吗?”
我跪在他身旁,熟练地添茶:“好多了。”
他翻了页书,淡淡应道:“那就好。”
砚台的墨干了,我拿墨锭研磨。
思绪飘远,想起多年前为李修文研墨的场景。
他常穿长袍,写字时墨水总沾到袖子上。
他不让我洗衣服,说我的手洗多了不好看。
如今,我手上满是疤痕。
我喜欢看他写字、读书,坐在他身旁,总觉得岁月静好。
思绪被窗外风声打断,窗户被吹开。
我抬头,见江止定定地看着我。
我起身关窗,发现外面下了小雨。
雨水打湿了桌上的宣纸。
我小心揭开湿纸,铺到干桌上晾晒。
回去继续研墨。
他突然问:“你以前靠什么生活?”
我低头:“在书坊帮工。”
他又问:“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我沉默,李修文教过我许多字。
但我不愿把他的事告诉江止。
他以为我不会,放下书:“过来。”
我不敢违抗,把手放进他掌心。
他拉我入怀,握着我的手在宣纸上写下“苏瑾”。
我怔怔地看着那三个字。
李修文也曾这样教我写名字。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木窗。
我转头看去,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知何时,江止已松开我,靠回原位。
他说:“茶凉了,再煮一壶。”
我来到茶炉前,续上茶,递给他。
他不接,定定看我:“你尝尝,煮得好不好。”
我没犹豫,端起茶盏准备喝。
他猛然上前,打落茶盏。
水洒一地,碗却没碎。
他一脚踢翻茶炉,滚烫的茶水溅到我手上。
水泡瞬间冒出,痛得刺骨。
侍卫听到声响,撞门而入,举刀要抓“刺客”。
江止怒吼:“滚出去!”
侍卫退下。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我:“苏瑾,为了杀我,你连命都不要?”
他早看出我下了毒。
我默默擦拭烫伤的手,水泡破了,露出红肉。
我感觉不到痛。
我的沉默让他怒上加怒。
他拽着我衣襟,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抬头,讽刺地笑:“那你为何不杀?”
他眼中像着了火,我笑得越开心,他越愤怒。
他咬牙:“为什么?”
他说:“苏瑾,我对你不好吗?那个男人真那么重要?”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难过。
想到李修文,我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说:“江止,我恨不得活剥了你……”
他掐住我的脖子,那一刻他动了杀心。
我看到他眼中滴血般的红,像是屠城那日的表情。
那日,李修文把我藏在地窖:“瑾瑾,千万别出去。”
他不让我出去,自己却要去救乡邻。
我拉着他,他握住我的手,笑:“放心,我还没娶你,怎会死?”
可他再没回来。
我再见他时,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喘不上气,眼前出现李修文的影子。
他说:“瑾瑾,我好想你。”
痛苦仿佛离我而去,我伸手想抓他。
可他突然消失,眼前只有怒火中烧的江止。
他将我推开。
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息。
没有李修文,只有狂怒的江止。
06
他居高临下,声音冰冷:“苏瑾,我不杀你,我等你来求我。”
江止将我送到林婉清跟前做婢女。
林婉清见到我,惊讶地说:“你竟然还活着。”
她没为难我,听说我曾在浆洗房干活,就让我在她院里洒扫。
虽然累,但比洗衣服自由。
小翠也跟来,负责林婉清的起居。
我好久没见江止。
小翠在她跟前,见他的机会比我多。
那年中元节,我为李修文烧纸。
我低声说:“我可能一辈子都报不了仇。”
只有寒风和火盆的燃烧声回应我。
小翠迷迷糊糊,纸烧完才问:“苏瑾姐,给谁烧纸?”
我说:“我的夫君。”
小翠大惊,我没解释。
在我心里,李修文就是我的丈夫。
我回忆起雁南城的最后一天。
李修文拉着我躲在地窖,外面是刀剑和惨叫声。
他让我别出声,说会回来接我。
我等到天黑,爬出地窖,只看到满地尸体。
我在死人堆里找到他,胸口被刀刺穿,血流了一地。
我抱着他哭到天亮。
从那天起,我发誓要让江止付出代价。
小翠拉我回神:“苏瑾姐,别想了,活着最重要。”
我苦笑:“活着是为了报仇。”
她不懂,劝我:“别和主公斗,你斗不过他。”
我摇头:“不试试怎么知道?”
新帝登基,林婉清顺理成章被册封为皇后。
册封大典那日,江止与林婉清一同归来。
小翠本不当值,却不知为何被林婉清的宫女叫去。
她走得匆忙,将一只未绣完的荷包塞到我手里:“苏瑾姐,帮我收着,晚上我回来接着绣。”
寝宫人多眼杂,不像江止潜邸时清静。
我收下荷包,点头让她快去。
但小翠再也没回来。
我得到消息时,她已被拉去受罚。
后来我听人说,小翠给江止倒茶时,不小心打翻茶碗。
林婉清当场下令,杖毙小翠。
那天傍晚,大雨倾盆。
我满身泥水,冲破宫女侍卫的阻拦,闯进江止的书房。
他仍穿着那日的衣衫,坐在书桌前。
他仿佛早知我会来,静静地等着。
我跪在他脚边,像初见那天,磕头哀求。
他不为所动,任我拉着他的衣摆苦苦恳求。
许久后,他把我从地上拎起。
他垂眸,带着遗憾:“苏瑾,你终究来求我了。”
小翠被打了三十大板。
等江止的人把她抬回寝室,她已气息奄奄。
她握着我的手,气若游丝:“瑾姐,别和陛下斗了,你斗不过他……”
我摇头,泪水模糊视线,让她别说话。
她却坚持:“你比我亲姐姐还好,我想你好好活着……”
她的手从我掌心滑落,身体渐渐冰冷。
为了逼我求他,江止让林婉清杀了小翠。
我恨他,恨到骨子里。
但他不在乎,平静地说:“苏瑾,你恨我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来我跟前?”
我与他近在咫尺,他却不碰我。
他靠在椅背上,淡然地看着我。
他是个疯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句赌气的话。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杀不了他,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我迷茫,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来。
他拉住我的胳膊,让我靠近:“这世上,再没人能抢走你,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又让我成了孤家寡人。
李修文没了,小翠也死了。
他说这话时,已将我从林婉清宫中带出。
他在寝宫旁划了一座小院,把我安置进去。
院外风大,吹得树枝乱颤,枯叶飘落。
我站在窗前,沉默不语。
他捏着我的手腕,将我拉进怀里。
他解我衣扣,烛光昏暗,他的目光温柔又暧昧:“瑾,我们生个孩子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摇头:“我只和我丈夫生子,陛下要孩子,该去找皇后。”
他竟不生气,低头吻我,声音带笑:“这好办,孤把皇后位子给你,你丈夫就是我。”
我知道他真做得出来。
他不爱林婉清,也不爱我,他只爱自己和皇位。
我对皇后之位不感兴趣:“陛下不怕皇后伤心?”
他牵我的手,让我搂住他脖颈:“她伤心,与我何干?”
夜里,他睡下后,我跑到院里给李修文烧纸。
我说:“我不知他在想什么,我越来越摸不透他,我怕杀不了他。”
只有寒风和灰烬回应我。
那年过年,宫里祭祀祈福。
祭祀完,江止来到我的院子。
他穿着华贵的祭祀礼服,繁琐而庄重。
院里的小宫女帮他脱下外袍,他瘫坐在椅子里。
我正拿着绷子绣花。
他凑过来问:“绣什么?”
我头也没抬:“给陛下和皇后绣一对龙凤呈祥的枕巾。”
他不生气,懒洋洋靠回椅子:“瑾,你这么贤惠,我该赏你什么?”
我不吭声。
他笑起来,眼神冷冰冰:“不如先封你个妃?”
他总用这种方式激我。
我气得将绣花绷子扔进茶炉。
我起身走到院子里。
院子四周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
我只要踏出一步,就会被“请”回来。
偌大的院子,像个牢笼困住我。
风起,小宫女拿来斗篷,劝我回屋。
我不愿回去。
江止在屋里说:“让她和李修文多说会儿话,孤大度,不与死人计较。”
我恨他拿李修文刺激我,却毫无办法。
我回到屋里,他捧着我未看完的书在读。
我进去,他头也没抬:“再让我知道你给他烧纸,我就挖出他的尸骨喂狗。”
我恨极,冲过去与他撕扯。
他习以为常,一手就能制服我。
他死死扣住我,让我动弹不得。
他动了怒:“苏瑾,别做我讨厌的事。”
他用力很大,我手腕生痛。
越挣扎越痛,就像我的人生。
我越想离开他,越离不开。
我越恨他,越杀不了他。
我哭了,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终于软下来,松了手,帮我擦泪。
他说:“他到底哪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我无力地趴在他身上:“江止,你有了林婉清,为何不放我走?”
他说:“林婉清是林婉清,你是你,她来了,与你何干?”
我撑起身,目光灼灼:“你说过,你喜欢的是她。”
他沉默,抿唇盯着我。
许久后,他说:“苏瑾,你到底有没有心?”
自那之后,江止很久不来我的院子。
宫里人见风使舵,皇帝不来,待遇也差了。
饭菜不好,物资减半。
我乐得清静,宫女却忿忿不平。
她们说今日江止赏了林婉清荔枝。
明日又说他为林婉清不去上朝。
她们抱怨皇帝忘了这个院子。
我倒希望他真忘了。
可没多久,江止又来了。
那天,林婉清先到,排场很大。
她搭着宫女的手,站在院门口,笑盈盈:“听说你身体不好?”
我不说话,像案板上的鱼,不屑在她面前讲礼数。
她早看我不顺眼,一个眼神,宫女上前扇了我一巴掌。
我不受这气,反手还了一掌。
林婉清笑了,慢条斯理走进屋。
她看着简陋的摆设,心情似乎好了:“他待你也不过如此。”
我与她无冤无仇,但她害死小翠。
我问她为何杀小翠。
她呵呵一笑,眼中带着讥讽:“你以为我只想杀小翠?若非他护你……”
她没说下去,转了话题:“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与你计较。”
她警告我:“苏瑾,以后离他远点。”
我才知她来的目的,有炫耀,有威胁,还有对未来的不安。
当晚,江止来了。
他态度冷淡,宫女倒的茶他不喝。
他半躺在我的躺椅上,睁着不见喜怒的眼睛看我。
我看淡生死,不像宫人那样怕他。
我坐在书桌前,临摹字帖。
许久后,他说:“过来。”
我没理,继续写字。
他叹气,带着无奈:“苏瑾,非要这样对我?”
我抬头,没好脸色:“没人让你来。”
这话不知为何让他笑了:“别气我,快过来。”
他朝我伸手。
我不敢太违逆,起身走过去,把手放进他掌心。
他拉我入怀,我有些抗拒。
他半强迫地按住我:“还疼吗?”
巴掌早不疼了,我别过脸,不答。
他叹气,声音软了:“再等等,总有一天,我让她们都跪你面前。”
我当时不懂他的意思。
直到一个月后,林家轰然倒塌。
林氏家族老小死的死,发配的发配。
林婉清因伤心过度,滑了胎。
庞大的林氏家族,一夜之间连根拔起。
我才明白江止的狠辣。
林婉清的皇后之位也在那时被废。
江止早已计划好一切。
或许在屠城时,甚至更早,他就在布局。
他对林婉清的深情,不过是做给林家和世人看的。
他不再需要林家,想集权于自己手中。
他要培养亲信,铲除碍事的林家。
大雪纷飞,林婉清跪在我院外。
她一个接一个地磕头,雪地被她的血染红。
她嘶喊:“求皇上见臣妾一面!”
江止坐在我面前,捧着书,许久未翻页。
他终究没去看她。
他说:“她答应父皇嫁人时,我们的情谊就断了。”
可他等了那么久才下手。
他与她虚情假意周旋,甚至为她屠城。
那些死去的人算什么?
是他泄愤的工具,还是讨她欢心的戏码?
他借林家扳倒旧帝,靠林家坐稳江山。
然后转身将林家灭门。
他太可怕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我打了个哆嗦。
他看到,讥笑道:“怕了?”
我手抖得厉害,他握住,嘲笑:“苏瑾,你也有怕的时候。”
我抬头问:“江止,你当初杀那么多人,到底为了什么?”
他冷笑:“我不杀那么多人,怎么让她信我深爱她?”
他终于说出真相。
他从不愿提雁南城,那座有我和李修文回忆的地方。
今日他说了,却只是为了让林婉清相信他的爱。
我和李修文,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要让林婉清以为,他因失去她而屠城。
他留我性命,只为让林家相信他余情未了。
无数鲜活的生命,只是他登上皇位的台阶。
我怒吼:“你为何不杀我?计划已成,为何留我?”
他冷笑:“杀你?让你和李修文做死鸳鸯?”
我恨他提李修文,一掌打在他脸上。
他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他摸着脸颊,笑:“苏瑾,你死心吧,这辈子你别想离开我。”
他冷冷说:“活着是我的,死了也要与我合葬,魂魄也要绑在一起。”
我疯了般扑向他,捶打他。
他不为所动,任我打骂。
侍卫听到动静敲门,他反剪我的双手。
他垂头冷冷看我:“只要提到他,你就变成这样。”
我疲惫不堪:“江止,杀了我吧。”
泪水滑落,他冷冷看我:“你以为我不想?”
他靠过来,将我圈进怀里。
他下巴贴在我额头:“我舍不得杀你。”
他说:“要怎样,你才能忘了他?”
那晚,我梦见李修文。
他背对我,我几次想看他的脸,却只看到背影。
我在梦里哭喊他的名字。
江止在我耳边唤我。
我泪眼模糊,恳求:“江止,放我走好不好?”
他冷脸看我:“他凭什么让你念念不忘?”
我想说,凭我爱他。
可话未出口,他低头吻住我。
江止想封我为皇后。
我不愿,心灰意冷。
我说我总有一天要离开。
他不恼,懒洋洋靠在椅子里,开玩笑:“走了怎么替他报仇?”
这话让我沉默。
他牵我的手,像哄孩子:“瑾,做了皇后,有了权,或许能杀了我。”
我不知他真意,抬头看他。
他似笑非笑,眼中藏着怒意:“留在我身边,比死还难受?”
这像句废话。
但若能为李修文报仇,我愿留下。
我点头答应做皇后。
受封前,我去见林婉清。
林家只剩她一人,住在冷宫。
她蓬头垢面,早已不复往日光彩。
我推门进去,阳光照在她脸上。
她猛抬头:“你终于来了。”
我沉默,站在门前。
她笑:“她们说你我长得像,可你比我倔强。”
她说:“你还想杀他,对吧?”
我没否认,她明白了。
她眼中燃起仇恨:“我已交代周晋,他会听你安排。”
我点头,没多说,转身离开。
受封大典那天,我多喝了几杯酒。
回到寝殿时,我醉得东倒西歪,脚步虚浮。
江止那天似乎比平时高兴许多。
他平日冷厉的桃花眼中,含着一抹难得的柔情。
他说:“苏瑾,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我躺在软榻上,侧脸看着他,手指挑起他胸前一缕长发,轻轻缠绕。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我感到痒,想抽回手,他却不肯放。
他从上方俯视我,语气带着几分恳求:“以后好好留在我身边,别再闹了,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我竟觉得他有些可怜。
脑子迟钝,我鬼使神差地对他点了点头。
他欣喜若狂,俯身吻我,动作温柔而缠绵。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说了很多话。
很多话我醉得记不清了,只有一句让我猛然清醒。
他旧事重提,声音低沉:“苏瑾,我们生个孩子吧。”
07
我愣住,酒意消散大半,盯着他的眼睛。
那一刻,我想起李修文,想起他曾笑着说要与我白头偕老。
我怎能与仇人生子?
我推开他,声音冷得像冰:“我不会为你生孩子。”
他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但他很快恢复笑意,捏住我的下巴:“苏瑾,你总这样拒我千里。”
我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陛下想要孩子,宫里多的是女人。”
他笑出声,带着几分自嘲:“你真会刺我。”
他没再逼我,只是静静地抱着我。
夜深了,烛光摇曳,他低声说:“你恨我,我知道,可我还是想留你在身边。”
我没回答,闭上眼假装睡去。
心底却在盘算,如何利用皇后之位,为李修文报仇。
我必须更小心,不能让他看出我的计划。
那一夜,我梦到李修文站在雁南城的河边。
他背对我,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
我叫他的名字,他却不回头,只是将灯放入河中。
灯随水流远去,我哭着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孩子是在那年冬天来的。
室外连下了三天大雪,寒风刺骨。
我在室内拿木头为江止雕刻了一个平安扣。
因为久坐,起身时头晕目眩,一下摔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江止在发脾气。
他怒吼:“无论如何,你们给我保住这个孩子!”
可等我醒来,孩子已经没了。
江止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个未完成的平安扣,眼神空洞。
见我醒来,他放下木雕,握住我的双手。
他问我:“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摇了摇头。
接连几天,我滴水未进,身体虚弱得像片枯叶。
江止终于忍不住发怒。
他将宫女端来的饭菜摔在地上,站在床前怒道:“苏瑾,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要这个孩子,对不对?”
他声音颤抖:“你以为把自己搞成这样,我就会放你走?”
他咬牙:“你做梦!”
我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
他愣住,许久后走到床前,将我拥入怀里。
我说:“我不是故意摔倒的,我只是想给你做个平安扣。”
他亲吻我的额头,声音低哑:“我知道,苏瑾,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可我的身体并未好转。
病了几个月,我日渐消瘦,气色如纸。
江止坐在床前,面如死灰:“你到底怎样才能好?”
他一个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帝王,此刻对我似乎毫无办法。
我终于说出心底的话:“江止,我想他,我想去看看他。”
他靠在椅背上,久久凝视我,没有说话。
那段时间,我病得几乎起不了床。
宫女们小心伺候,却不敢多言。
江止几乎每天都来,坐在床边看我。
有时他会带来一碗热粥,亲自喂我。
我不想吃,他也不强迫,只是静静地看着。
有一次,他拿来一本书,念了几页诗给我听。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在安抚我。
但我每次听到他的声音,就想起雁南城的血海。
我想起李修文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我强迫自己咽下粥,只为保存体力。
我要活下去,我要为李修文报仇。
一日,宫女送来一封密信。
我趁江止不在,偷偷拆开。
信是周晋写的,只有几个字:“时机未到,耐心等候。”
我心头一震,将信烧毁。
周晋是林婉清的旧部,忠于她。
林婉清被废后,他表面效忠江止,实则暗中与我联络。
我知道,他也恨江止。
他恨江止毁了林家,毁了林婉清。
我与他同病相怜,成了隐秘的盟友。
但我不敢完全信任他。
我怕他是江止派来的试探。
我将信的灰烬扫进炭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江止当晚来时,察觉我神色有异。
他问:“怎么了?又在想他?”
我摇头,挤出笑:“陛下多虑了,我只是病得难受。”
他没追问,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好养病,别让我担心。”
他的温柔让我不寒而栗。
我越发觉得,他像个深不可测的魔鬼。
开春时,江止带我去春游。
马车后跟着大批随从,声势浩大。
我在马车里靠着他,身边烧着炭炉,却仍觉寒冷。
窗外春意盎然,我掀开窗帘,看外面的暖阳。
江止问我要不要下车走走。
我摇头拒绝,身体虚弱得迈不动步。
那天傍晚,他带我回到雁南城,我的故乡。
我问他为何突然答应我的请求。
他靠在马车一角,夕阳照得他半边脸发红。
他说:“苏瑾,我怕你死在我面前。”
雁南城早已物是人非。
热闹的街道上,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李修文没有墓地。
我在我们曾生活的地方,为他烧了些纸钱。
我说:“修文哥哥,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无人回答,只有柳树新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我说:“你别挂念我,我会照顾自己。”
江止站在我身后,穿一身白衣。
周晋掌着一盏白纸灯,灯光拉长他的影子。
我转头看他,心底的恨意翻涌。
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烧纸,眼中情绪复杂。
那晚,我在酒肆买了一坛烈酒。
自生病后,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江止没阻止,坐在客栈卧房一角。
他看着我一碗接一碗地喝,眼神深邃。
我说:“江止,你图什么?”
他不答,伸手按住我拿酒的手。
我不高兴,夺回酒杯,摇晃着走到他面前。
我说:“江止,和我一起喝,好不好?”
他躲开我递去的酒杯。
我笑了:“你怕我毒死你?”
他抬眼看我:“你会吗?”
这些年,我无数次想杀他。
他从不让我碰入口的东西。
既怕我杀他,也怕我自杀。
我低头,抚摸他的脸颊:“真可怜,江止真可怜。”
我的手指从他唇角滑到眼睛。
他的长睫在我指下轻颤,他闭上眼。
我低头吻他,酒香在唇舌间传递。
他比我想的机敏,但已晚了。
酒中下了剧毒,我满口毒药渡入他口中。
我比他中毒更深,鲜血喷到床上。
他握住我肩膀,想让我吐出酒。
我挥开他的手,扶着床板狂笑。
我看着他唇角流血,畅快无比:“江止,你终于死在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