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长根,今年四十,六年前那个开春,去村西头找女兽医沈秀莲给猪配种,最后猪没配上,倒把自己“配”给她的事儿——现在想起当时的场面,我还能笑出眼泪,这缘分啊,真是比猪圈里的猪还难琢磨。
六年前我三十四,刚从外地打工回来。之前在工地上搬砖,把腰闪了,干不了重活,就回村跟我爹学养猪。我爹走得早,就留下这几间土坯房和两头老母猪。我琢磨着把养猪当成营生,开春就想着给母猪配种,等秋天多下几窝猪仔,也好补贴家用。
村里就一个兽医,就是沈秀莲。她比我小两岁,是邻村嫁过来的,男人三年前在山上采石头,被滚下来的石头砸中,没了。她一个人带着五岁的儿子小石头过,除了给村里的鸡鸭猪羊看病,还种着二亩薄田,村里人都说她能干、心善。我之前跟她没深交,顶多是猪得了感冒,拎着半袋红薯去请她,她看完病总把红薯塞回来,说:“长根哥,都是乡里乡亲的,不用这么客气。”
那年三月,地里的麦苗刚冒头,我家那只黑花老母猪到了发情期。我看着它在猪圈里焦躁地转来转去,拱着墙根哼哼,就知道该找沈秀莲了。那天早上,我揣了二十块钱,又从鸡窝里摸了两个刚下的热乎蛋,往沈秀莲家走。
沈秀莲家在村西头,门口种着一棵老槐树,树干上拴着她儿子的小木马。我走到门口,听见院里有动静,推开门就看见她在劈柴,穿着件灰色的旧棉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额头上渗着汗珠。小石头蹲在旁边,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圈圈。
“秀莲妹子,忙着呢?”我喊了一声。她转过头,看见是我,擦了擦汗,笑着说:“长根哥,你来啦,是猪出啥问题了?”“不是,”我把鸡蛋放在门槛上,“我家黑花该配种了,想请你去看看,帮着配一下。”她点点头:“行,我把这几根柴劈完就走,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倒碗水。”
我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看着她劈柴。她抡起斧头,动作干脆利落,每一下都劈在木柴的缝上,“咔嚓”一声就劈成两半。小石头跑过来,拉着我的裤腿:“赵叔叔,你家的猪会下小猪仔吗?我想看看小猪仔。”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等配种成功了,就带你去看。”
没一会儿,沈秀莲劈完柴,洗了洗手,背上她那个旧药箱,说:“走吧,长根哥。”我跟在她身后往家走,路上碰见了村东头的王婶,她笑着打趣:“长根,找秀莲给猪配种啊?你可得盯着点,别让你家猪占了秀莲的便宜。”我脸一红,没接话,沈秀莲却笑着说:“王婶,您别拿我们开玩笑了。”
到了我家,我打开猪圈门,黑花老母猪看见有人来,更焦躁了,扒着猪圈栏杆“哼哼”叫。沈秀莲蹲在猪圈边,仔细看了看母猪的情况,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肚子,说:“长根哥,母猪状态还行,不过配种得等下午,现在温度有点低,成功率不高。”我赶紧说:“行,听你的,那你下午再来?”她点点头:“我下午把小石头送到我娘那儿,就过来,大概两三点钟。”
中午我简单吃了点饭,又给猪圈打扫了一遍,还烧了壶热水,想着沈秀莲下午来能喝口热的。下午两点多,沈秀莲果然来了,这次没带小石头,就背着药箱。我把她让进屋,倒了杯热水:“秀莲妹子,辛苦你跑一趟。”她喝了口水,说:“不辛苦,这是我的活儿。”
我们俩一起走到猪圈边,沈秀莲从药箱里拿出配种用的工具,又给母猪做了一遍检查,说:“可以开始了。”我按照她的吩咐,按住母猪的头,让它别乱动。沈秀莲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可不知道是母猪太焦躁,还是那天温度确实不合适,折腾了快一个小时,还是没配上。
沈秀莲擦了擦额头的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长根哥,对不起,今天没配上,要么等明天再试试?”我赶紧说:“没事没事,不怪你,是这猪太不听话了。”说着,我伸手想去帮她拿工具,没想到脚下一滑,正好踩在猪圈边的泥坑里,整个人往前一扑,把沈秀莲也带倒了。
我俩都摔在猪圈旁边的干草堆上,我压在她身上,脸正好对着她的脸。她的头发乱了,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我,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也懵了,赶紧想爬起来,可手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又滑了一下,反而更紧地抱住了她。
“长根哥,你快起来。”她小声说,声音带着点颤。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撑起身子,从她身上爬起来,又伸手把她拉起来。她的棉袄上沾了干草,我想帮她拍掉,手刚伸过去,又停住了,挠着头说:“对不住啊,秀莲妹子,我不是故意的。”她低着头,拍着身上的草,小声说:“没事。”
那天下午,沈秀莲没多待,收拾好工具就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像有只小猪在心里拱来拱去。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白天摔在干草堆上的画面,她红着脸的样子,总在我眼前晃。我琢磨着,我是不是对秀莲妹子有想法了?可我一个穷小子,又带着腰伤,哪配得上她?
第二天一早,我正蹲在猪圈边发愁,就看见沈秀莲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布包。“秀莲妹子,你咋来了?”我赶紧站起来。她把布包递给我:“长根哥,这是我给你做的护腰,你之前不是说腰不好吗?戴着能舒服点。”我接过布包,里面是个棉护腰,还带着点温热,应该是刚做出来的。我心里一热,说:“秀莲妹子,你太有心了,还让你费心。”
“没事,”她笑了笑,“今天再试试给猪配种吧,我带了点药,说不定能行。”这次配种还算顺利,没一会儿就成了。我高兴得想给她钱,她却摆手说:“等猪下了仔再说吧,现在不急。”从那天起,沈秀莲就经常来我家,有时候帮我看看猪,有时候给我带点她做的饼子,小石头也跟着来,每次都围着猪圈转,问我猪啥时候下仔。
村里的人见了,都开始说闲话。有天我在地里干活,王婶凑过来,笑着说:“长根,我看你和秀莲挺般配的,你俩要是能成,可是好事啊。”我脸一红,说:“王婶,您别瞎说,我和秀莲妹子就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王婶撇撇嘴,“我都看见好几次秀莲给你送吃的了,还帮你喂猪,这要是普通朋友,那啥是好朋友啊?”
我嘴上否认,心里却美滋滋的。可没过几天,我就遇到了麻烦。那天下午,沈秀莲的公公来了,他是邻村的老支书,看着很严肃。他找到我,坐在我家炕沿上,说:“长根,我知道你和秀莲走得近,可秀莲是个寡妇,带着个孩子,你要是真心对她好,就好好干,别让她受委屈;要是你只是玩玩,就赶紧离她远点,别耽误她。”
我赶紧说:“叔,我是真心想对秀莲妹子好,我不是玩玩的。”他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可你现在就几头猪,房子还是土坯房,你能给秀莲啥?”我低下头,说:“叔,我会努力的,我打算再多养几头猪,把猪圈扩建一下,以后肯定能让秀莲妹子过上好日子。”他叹了口气:“行,我就信你一次,要是你敢对不起秀莲,我饶不了你。”
送走沈秀莲的公公,我心里更有底气了。我琢磨着扩建猪圈,可手里没钱。正在发愁的时候,沈秀莲来了,她把一个存折递给我:“长根哥,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你拿去扩建猪圈吧。”我赶紧推回去:“不行不行,这是你的血汗钱,我不能要。”她把存折塞到我手里:“长根哥,咱们要是以后想在一起,就别分你的我的。我相信你,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看着她真诚的眼神,我鼻子一酸,点了点头:“秀莲妹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扩建猪圈,沈秀莲每天忙完家里的活儿,就来帮我。村里的人见了,有的说我们傻,有的说我们有干劲。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每天跟着泥瓦匠学砌墙,秀莲就在旁边给我们递砖、和泥,晚上一起累得坐在墙根下,看着月亮,聊着以后的日子。
可就在猪圈快扩建好的时候,出了岔子。我前妻刘春兰突然回来了。我和刘春兰是打工时认识的,她嫌我穷,跟一个包工头跑了,好几年没联系。她回来的时候,穿得光鲜亮丽,手里拎着个名牌包,找到我家,说:“长根,我知道错了,咱们复婚吧,我给你带了钱,咱们一起做生意。”
我当时就愣了,说:“春兰,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她一听,脸就变了:“你喜欢谁?是不是那个沈秀莲?她就是个寡妇,带着个拖油瓶,你跟她在一起有啥好的?”我火了:“春兰,你别胡说八道!秀莲是个好女人,比你强一百倍!”
“我胡说?”她指着我的鼻子,“赵长根,你别忘了,你当初穷得叮当响,是谁跟你过的日子?现在你想跟别的女人好,没门!”说着,她就往屋里闯,正好沈秀莲来了,手里还拿着给我做的晚饭。
刘春兰看见沈秀莲,就像见了仇人一样,冲上去说:“你就是沈秀莲?我告诉你,长根是我的男人,你别想抢!”沈秀莲也不生气,把饭盒放在桌上,说:“春兰姐,我和长根哥是真心相爱的,而且你和长根哥已经离婚了,你不能这么说。”
“真心相爱?”刘春兰冷笑一声,“他就是个养猪的,能给你啥?我能给他钱,能让他过好日子,你能吗?”我拉住刘春兰:“春兰,你别在这儿闹了,我不会跟你复婚的,你赶紧走!”她见我态度坚决,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边喊:“赵长根没良心!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跟他!”
她这一哭,引来了不少村里人围观。王婶也来了,见刘春兰这样,就说:“春兰,你也别闹了,长根和秀莲是真心想在一起,你都跟他离婚了,就别再纠缠了。”刘春兰见没人帮她,哭了一会儿,站起来,指着我说:“赵长根,你会后悔的!”说完,就拎着包走了。
围观的人散了,沈秀莲看着我,说:“长根哥,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拉住她的手:“不怪你,是我没处理好。秀莲妹子,我喜欢你,想跟你过一辈子,你愿意嫁给我吗?”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那年秋天,我和沈秀莲结婚了。没办啥隆重的酒席,就请了村里的几个长辈和要好的邻居,在家吃了顿饭。结婚那天,沈秀莲穿着件红色的新棉袄,小石头拉着我们的手,笑着说:“爹,娘,我们一家人啦。”我看着她们娘俩,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婚后的日子,过得很踏实。我扩建了猪圈,又多养了几头猪,沈秀莲一边帮我打理猪圈,一边给村里的牲口看病,小石头也上了村里的小学。年底的时候,我家的黑花母猪下了十头小猪仔,胖乎乎的,特别可爱。我和沈秀莲蹲在猪圈边,看着小猪仔吃奶,她靠在我肩膀上,说:“长根哥,你看,咱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现在,我家的猪圈已经有二十多头猪了,我还在村里开了个小饲料店,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小石头也上了初中,每次放学回来,都会先跑到猪圈边看看猪。有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乘凉,沈秀莲突然笑着说:“长根哥,你还记得当初给猪配种的事不?那时候谁能想到,猪没配上,咱们倒成了一对。”
我笑着说:“可不是嘛,那时候摔在干草堆上,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小石头在旁边插话说:“爹,娘,你们那时候是不是在玩捉迷藏啊?”我们俩都笑了,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暖融融的。
我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没去给猪配种,要是没摔那一下,我和秀莲可能就错过了。可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兜兜转转,该在一起的人,总会在一起。现在的我,有老婆孩子,有自己的营生,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我知道,这都是秀莲给我的福气,我得好好疼她,好好过日子,不辜负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