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晴发消息让我帮她接她妈,我攥着手机笑她懒,回了句“好”。
第二天我特意穿了条淡蓝裙子到机场举着牌子等,人潮里突然冒出个背破帆布包的阿姨。
她朝我走过来,我盯着她脸突然僵住——这不是我那跑了二十年的妈吗?
手里的牌子“啪”掉在地上,我大气都不敢出......
01
我窝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手里攥着手机,盯着屏幕上许晴发来的消息,脑子有点发蒙。
“然然,帮我个忙,明天去机场接我妈,她从老家过来,航班号我发你了,爱你!”后面还跟了个大大的笑脸表情。
许晴,我的大学舍友,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大学四年我们一起熬夜复习、抢食堂的红烧肉,毕业后还经常聚会,她总能把我逗得前仰后合。
可她家的事,她从没多提,我只知道她有个弟弟,听说是个败家子,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我回了个“好”,犹豫了一下,又加了句:“几点到?”
“下午三点,CA1832,到了你举个牌子,写‘林秀兰’就行,谢啦!”她回得很快,语气还是那么大大咧咧。
林秀兰。
这名字在我脑子里转了一圈,没留下任何痕迹,普通得像街边的一块路牌。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名字,会在第二天,把我二十年来好不容易垒起的心理防线,砸得粉碎。
第二天,我特意挑了件淡蓝色连衣裙,化了个淡妆,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头发。
我是个平面设计师,平时对着电脑修图修到眼花,难得有空出门,觉得自己得体面点。
我拿了张A4纸,用马克笔写下“林秀兰女士”五个字,字迹歪得像小学生涂鸦,写完我自己都笑了。
去机场的路上,滨海市的高架桥照旧堵得像停车场,车流挤得密不透风。
我靠在驾驶座上,空调的冷风吹得我清醒了点,思绪却飘回了大学。
许晴比我小一岁,总是喊我“然姐”,一口一个“然姐”叫得我心花怒放,觉得有个妹妹真挺好。
她性格开朗,朋友多得数不过来,可每次聊到家里,她就打哈哈岔开话题。
我只听她提过一次她妈,说是在乡下,生活不容易,具体啥情况,她没细说。
至于我自己的家,说起来简单得让人心酸。
我爸是个修车工,风里来雨里去,脸上的皱纹像被刀刻出来的。
我奶奶,嘴上不饶人,骂起人来半个小区都能听见。
他们俩把我拉扯大,供我上大学,可我妈……从我记事起,就是个不能提的名字。
我三岁那年,她跟人私奔了,从此以后,我只能对着照片喊妈妈。
奶奶说,她嫌我爸穷,嫌我们家寒酸,跟着个有钱的野男人跑了。
“没良心的白眼狼,扔下你跟你爸,不要脸!”奶奶每次提起她,眼睛里全是火,恨不得把桌子都砸烂。
小时候,我不懂“私奔”是啥,只知道别的孩子有妈妈抱着亲,我没有。
上小学,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妈跟人跑了,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我气得跟人打架,裙子扯破了,回家被奶奶骂得狗血淋头。
“她就是个贱人,咱不稀罕她!”奶奶一边给我擦药,一边咬牙切齿。
慢慢地,我也信了。
我妈,是个抛夫弃子的女人,是个不负责任的白眼狼。
我恨她。
恨到每次梦见她模糊的脸,都想冲上去问她,为什么扔下我。
可梦醒了,只剩枕头上一片冰冷的泪痕。
二十年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可命运这东西,总爱跟你开最狠的玩笑。
02
机场到了。
我停好车,走进航站楼,一股咖啡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广播里中英文夹杂,播报着航班信息,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像在催促着什么。
我站在国内到达口,举着那张写着“林秀兰女士”的牌子,觉得自己像个傻乎乎的迎宾小姐。
人潮一波波涌出来,拖着行李箱的,抱着孩子的,笑着扑向亲人的,乱糟糟的,像一锅沸腾的粥。
我盯着闸口,眼睛酸得发胀,手臂也开始发麻。
就在我准备换只手的时候,一个身影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她走得很慢,步子小心翼翼,像怕踩坏了脚下的地砖。
她没拖行李箱,只背了个破旧的帆布包,洗得发白,紧紧抱在胸前,像护着什么宝贝。
她穿了件灰绿色的旧衬衫,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几缕白发耷拉在鬓角,被灯光一照,刺眼得让人心颤。
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带着点怯生生的不安,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
然后,她看到了我手里的牌子。
她愣了一下,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慢慢朝我走过来。
越来越近。
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像被谁狠狠捏了一把。
那张脸。
那张满是皱纹、被风霜雕刻得像老树皮的脸。
我认识。
不,是刻在骨子里,忘都忘不掉。
二十年前,那个在我三岁生日那天,给我买了个小蛋糕,笑着叫我“然然”的女人。
那个在我发烧时,半夜背我去医院,额头全是汗的女人。
那个一夜之间,扔下我和爸,跟着所谓“情人”跑了的女人。
我的呼吸停了。
手里的牌子“啪”地掉在地上,声音在喧闹的大厅里像一颗石子砸进水面,没掀起半点波澜。
周围的声音全消失了,机场的嘈杂像是被谁按了静音键,只剩我怦怦的心跳,像要炸开。
她还在朝我走,脚步没停,眼神却在我脸上扫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的眼睛里闪过什么,像惊雷,像海啸,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可我看得清清楚楚。
她认出我了。
可她很快低下头,掩饰得滴水不漏,像是从没见过我。
“你好,”她的声音沙哑,像许久没喝水,嗓子干得要裂开,“是……许小姐让你来接我的吧?”
许小姐。
她叫许晴“许小姐”。
我脑子一片空白,像被雷劈了,愣在原地,连点头都忘了。
03
她又重复了一遍:“是许小姐让你来的吧?”
我终于回过神,蹲下捡起牌子,手抖得像筛糠,指节攥得发白。
“是,林女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得像嚼了沙子,“许晴让我来的。”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敢叫出那个在我喉咙里卡了二十年的字。
“妈”。
这个字,像一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怕一开口,二十年的恨、痛、想念,全都会像洪水一样冲出来,把我自己都淹没。
“车在那边,跟我来吧。”我转过身,逃命似的往前走。
她跟在我身后,脚步不紧不慢,熟悉得让我心口发疼。
小时候,她带我去公园,牵着我的手,走在石子路上,就是这种节奏,一步一步,稳得像钟表。
可现在,这脚步声像根针,一下下扎在我心上,疼得我直想喊。
从机场到许晴家的路上,我开得比蜗牛还慢。
车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嘶嘶”声,像在嘲笑我此刻的狼狈。
她坐在副驾驶,背挺得笔直,双手攥着那个破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侧脸对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脸上晃来晃去,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我偷瞄了一眼她的白发,那么刺眼,像一把刀子插在我心上。
我妈,怎么老成这样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我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
我用力咬了咬嘴唇,把那股酸涩咽下去。
二十年了。
她走了二十年。
我三岁那年,她扔下我和爸,头也不回地走了。
奶奶说,她嫌我爸穷,嫌我们家寒酸,跟着个有钱的野男人跑了。
我爸从没反驳过,每次提到她,只是沉默地抽烟,烟雾呛得他眼睛通红。
我恨她。
恨她让我成了同学嘴里的“没妈的孩子”,恨她让我爸一夜白头,恨她让我在每一个母亲节,都只能低头假装看书。
可现在,她就坐在我旁边。
以许晴妈的身份,重新闯进我的世界。
这算什么?老天爷开的玩笑吗?
“这儿的楼,盖得真高啊。”她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像在自言自语。
我心一紧,手差点没抓稳方向盘。
她记得。
她对这座城市有记忆。
她不是第一次来。
那她这二十年,到底在哪儿?是不是一直就在滨海市,藏在某个我找不到的角落,过着她的日子?
我张了张嘴,想问,想吼,想把心里的火全烧出来。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是林秀兰,许晴的妈。
我只是周然,许晴的大学舍友,一个帮她接人的“跑腿”。
我得装下去。
装作不认识她,装作我没看见她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波澜。
04
车子开进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
我带着她乘电梯,上到许晴家所在的18楼。
电梯的镜子冷冰冰地映出我们俩。
我穿着连衣裙,头发扎得整整齐齐,脸上是设计师惯有的疲惫和冷淡。
她穿着旧衬衫,背有点驼,手里还抱着那个破包,像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我们站在一起,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只有我知道,她是我妈。
那个我恨了二十年,又想了二十年的妈。
电梯“叮”一声,门开了。
我领她走进许晴的家,一套装修得像杂志封面的公寓,落地窗外是滨海市的夜景,灯火辉煌,像流动的银河。
“林女士,您先坐,许晴估计很快就回来。”我指了指沙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站在那儿,犹豫地看了看那套白得发亮的皮沙发,摆摆手:“我站着就行,别弄脏了。”
她的手,满是老茧,指节粗得像老树根。
我脑子里闪过小时候,她给我编辫子,手指灵巧地在头发间穿梭,笑着问我喜欢什么花样。
我喉咙一哽,转身走进厨房:“我给您倒杯水。”
冰箱里全是花里胡哨的进口饮料,我随便拿了瓶水,倒进玻璃杯,手抖得水都洒了出来。
我靠在台子上,闭上眼,逼自己冷静。
她为什么在这儿?
她跟许晴家什么关系?
许晴的弟弟,我听说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债,她是不是为了帮他还债,才来的?
一堆问号在我脑子里炸开,我却一个答案都没有。
我端着水杯出去,她已经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上,只占了个小角,像怕压坏了什么。
“给您。”我把杯子放桌上,声音干得像机器人。
“谢谢。”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又沉默了。
空气重得像灌了铅,我站在那儿,腿像钉在地上,动不了。
就在这时,门锁“咔哒”一声响。
许晴回来了。
她穿着件红色连衣裙,头发扎得高高的,笑得跟朵花似的:“然姐!谢了啊,辛苦你跑一趟!”
她转向她妈,语气亲昵得让我心口一紧:“妈,路上累不累?饿了吧?我叫了外卖,一会儿就到。”
妈。
她叫她妈。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谁敲了一闷棍。
“还行,不累。”她低声说,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麻烦这位……小姑娘了。”
小姑娘。
我心跳停了一拍。
小时候,她总爱笑着叫我“然然小姑娘”,说我是她的大宝贝。
现在,她又用这个称呼,叫我这个“陌生人”。
我攥紧手里的包,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我清醒了点。
“周然,这是我妈,林秀兰。”许晴大大咧咧地介绍,“妈,这是我大学舍友,周然,人可好了!”
我僵硬地点点头,挤出一句:“林女士好。”
许晴拍拍我肩膀:“然姐,今天多亏你了,没事儿你就先回去吧,我妈这儿我招呼着。”
我如释重负。
“好。”我转身,脚步沉得像踩在棉花上。
05
关门前,我听见许晴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妈,你在这儿安心住,别老觉得欠谁的,咱是一家人。”
门关上了。
我靠在门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走廊的灯亮了,白得刺眼,像在嘲笑我此刻的狼狈。
妈,你回来了。
可为什么,是这样的方式?
为什么你装作不认识我?
我走出许晴家的小区,夜风夹杂着滨海市特有的咸腥味,吹得我脸颊发凉,像刀子轻轻刮过皮肤。
我攥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想给许晴发条消息问个清楚,又怕一问就把什么都毁了。
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脑子里全是她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像老树皮一样粗糙。
小时候,她给我编辫子,手指灵巧得像在跳舞,笑着问我“然然,喜欢哪个花样?扎蝴蝶结还是小麻花?”
那时候的她,头发乌黑,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哪有现在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鬓角白发刺眼得像针?
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把她变成了这样?
我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打开微信,给爸发了个消息:“爸,你最近忙吗?有空我想回去看看。”
爸回得很快:“忙啥啊,随时回来,奶奶还念叨你呢,昨天还说你不回来她就不做红烧排骨了。”
我盯着屏幕,心跳得像擂鼓,想问他关于妈的事,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口,怕一问就撕开什么伤口。
最后,我只回了句“好,过两天回去”,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逼自己睡一觉。
可那一夜,我梦见了三岁那年,她给我买的小蛋糕,草莓味的,甜得我满嘴都是幸福,她笑着摸我的头,叫我“然然小姑娘”。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我才发现自己哭得像个孩子,泪水冰凉,刺得脸生疼。
第二天,我照常去公司,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修图,可心思完全不在那些色彩曲线和光影效果上。
同事小李凑过来,笑嘻嘻地问:“然姐,你昨儿去哪儿浪了?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儿,跟丢了魂似的。”
我挤出个笑,敷衍道:“没哪儿,接了个朋友,路上堵车折腾的。”
可我满脑子都是林秀兰那双粗糙的手,攥着帆布包的样子,像攥着什么沉甸甸的秘密,压得她背都驼了。
中午休息,我忍不住给许晴打了个电话,想旁敲侧击问点什么,试探一下她妈的事。
“喂,然姐!昨儿多谢你啊,我妈说你人特好,还说你长得挺漂亮,气质像个大设计师!”许晴一开口就是她那大大咧咧的调调,电话那头还有外卖小哥的敲门声,吵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心一紧,试探着问:“你妈……她平时都干啥啊?看她挺朴实的,感觉不像城里人。”
许晴顿了一下,语气随意:“她呀,就在乡下种地,偶尔帮人做点手工活,缝缝补补的,挺辛苦的。她这趟来是帮我弟还点债,唉,那小子真不省心,赌钱输得一塌糊涂。”
“债?”我抓住这个词,心跳加快,像被谁捏了一把,“你弟欠了多少?”
“没多少,几万块吧,赌钱输的,我妈非要帮他还,倔得要命,劝都劝不住。”许晴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点无奈,“然姐,你忙不?晚上过来吃饭呗,我妈做饭可好吃了,红烧肉绝了!”
我愣住了,脑子里闪过林秀兰那件磨得发白的衬衫,还有她满是老茧的手,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好,晚上我过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得像嚼了沙子,喉咙发紧。
挂了电话,我盯着电脑屏幕,修图的线条在我眼里晃成了一团雾,模糊得看不清。
她为了许晴的弟弟还债,跑来滨海市,可她为什么从没为我做过什么?
这个念头像把刀,狠狠插进我心里,疼得我差点没坐稳,手里的鼠标滑到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06
晚上,我提了瓶红酒,敲开了许晴家的门,心跳得像擂鼓,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许晴穿着围裙,笑得像朵向日葵,眼睛亮得像星星:“然姐,来啦!快进来,我妈正炒菜呢,香得隔壁邻居都来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