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宋星染的小徒弟少了一场有噱头的新闻作为升职背书。
所以她瞒着我,把我断亲十年的父母找了过来。
认亲宴上,所有人都在拍着手鼓励我和父母一抱泯恩仇。
只有我浑身发冷地站在原地,随后暴躁地砸了整个会场。
我成了媒体笔下口诛笔伐的白眼狼,黑评和谩骂铺天盖地,
舆论爆发了一个月之后,
宋星染在我家门口站了一夜。
眼泪顺着颤抖的手指落在那些她一张张翻阅尘封了十年的卷宗上。
“周望时,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周望时,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1
在进酒店之前,我本来以为宋星染是要跟我过七周年纪念日的。
所以,我换上了她给我买的新衣服和领带。
又早早去商场取了我给她买的戒指。
我想跟她求婚。
可现在。
新衬衫被滑稽地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精心准备的钻戒也不知道滚在了哪个角落里落灰。
一切荒诞的像一出闹剧。
“周望时,你疯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爸爸妈妈!”
我被宋星染拽得一个踉跄。
半晌才木然地偏头看她,喉咙因为刚刚的嘶吼有些哑。
“那你呢?”
“宋星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是用一种无法言说的不耐眼神看着我。
然后冷静地说:“周望时,别闹了,跟我回去。”
“我知道他们在你小的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谁不会犯错,他们毕竟生了你。”
“生了我?”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我宁愿压根不出生在这个世界!”
宋星染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
可下一秒她还是执拗地要带我回那场荒唐的认亲宴。
她说,这么多年了,他们早就知道错了,我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静静地看着那张脸,突然问她。
“宋星染,你这样上心我原本已经断亲十年的父母,是为了叶宣吗?”
“周望时!”
宋星染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你不要什么事都扯到叶宣身上!”
我有些恍神,想起一个月前听到她打电话。
她信誓旦旦地对电话那头保证,
“小宣,你放心,热点新闻我来想办法,不会卡住你升职的。”
那时,我只是在门外喟叹一声。
宋星染对她这个小徒弟可真好,好到我都有些嫉妒了。
直到刚刚在会场中,叶宣举着摄像机对准发疯的我,我才明白。
原来宋星染口中为了叶宣升职的热点新闻是我曾经对她揭开一部分的伤疤。
她用我的伤口来护着另一个人。
明明我每次跟她讲起我的过去时,我都会应激到做一整晚噩梦。
而现在,那些坦诚的话语,像是回旋镖一样被宋星染狠狠扎进了我的血肉中。
宋星染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周望时,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你不想去就不去,行了吧!”
我有些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刚刚那种崩溃和歇斯底里场景下,都没有流下的眼泪,如今布满了我的脸。
半晌,一只手伸过来擦了擦我的眼泪。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避开了那只手。
宋星染愣了几秒,脸色难看地收回了手。
“周望时,你这个人大概是真的没有心。”
我有些愣神地抬头看她。
她看我的眼神像极了那些年我父母看我的眼神。
挑剔、失望,又带着些许嫌弃。
我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是,你的小徒弟有心,那你去找他。”
2
对于叶宣,我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宋星染时不时的夸赞。
她总是兴奋地跟我说,“叶宣是天生做记者的料。”
“他敢拼、胆子也大。”
有一次,我听多了,有些吃醋地问宋星染:“他这么好,比我还好吗?”
宋星染愣了几秒,随即失笑地扑进我怀里:“你傻不傻,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很想问她哪里不一样。
可最后,我看着她眼睛里闪着的光把话咽了回去。
我怕问了,有什么东西就藏不住了。
那天,宋星染扔下一句疯子就摔门走了。
疯子。
我重复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当年,我那对父母也是这样说我的。
在我面无表情地打那个从小就敢和父母一样扇我巴掌的弟弟时。
在我拿刀抵着他们宝贝小儿子的脖子,要挟他们给我交学费时。
最后,在我要拽着他们一起去死时。
他们骂我疯子,眼睛里终于带上了恐惧。
可拜宋星染所赐。
十年前那两双带着恐惧的眼睛如今又开始扬满了得意。
他们跪在了我家小区门口,声嘶力竭地哭喊要求我原谅。
而身后,是一大堆爆着闪光灯的相机。
“周先生,请问当初为何会和你父母断绝关系?”
“周先生,你的父母看上去很想得到你的原谅,你会原谅他们吗?”
……
一个又一个问题向我砸来,我夹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
突然,一道恶意的声音响起。
“周望时!听你父母说,你十年前还企图杀害他们,这是真的吗?”
人群一片哗然。
我定定地看着那张凑到我面前的脸。
是叶宣。
他手里的话筒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
我笑了笑,“你知道这么多,那你有没有问他们我为什么这么做?”
他皱着眉,语气没有半点迟疑。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他们都是你的父母,他们找了你很多年。”
说完,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用力把我推到了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附近。
“你好好看看这两个人,他们千里迢迢来找你,结果一大把年纪还被你逼得跪在地上求你。”
他就像救世主一样高高在上地说:“周望时!你枉为人子!”
我没工夫回答他。
因为我被他那一推重重磕在了地上,右腿的假肢以一种滑稽的姿态扭曲滚落在了一边。
钻心的痛让我眼前一阵阵发懵。
周围空气瞬间凝滞,直到,一个记者惊呼。
“他是不是戴的假肢啊?”
“还真是。”
闪光灯更密集地响了起来。
我满头冷汗地蜷缩在地上,像只猴子被拍摄观赏。
半晌,我才缓过来。
我扯住离我最近的一个记者的裤腿,扯住沙哑的嗓子说。
“这两个人生而不养,从小就虐待我。如果你们是我,你们会原谅他们吗?”
被我抓住裤腿的记者眼神闪烁了几下,
最后动了动腿,甩开了我的手。
我撑住地面坐起来,“还有,我的腿——”
“所以,周先生,你还是拒绝原谅你的父母是吗?”
“当初你要杀了你父母,这事是真的吗?”
我哑然看着递到我嘴边的话筒。
终于明白,什么是宋星染所说的热点事件。
只要噱头足够大,就没有人会在意事情本身的真相。
他们只会恨人血馒头中浸的血肉还不够多。
从宋星染决定用我的事为他的小徒弟造热点开始,我就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却在抬头的一刹那和人群后面的一双眼睛直直对上。
人群之中,我狼狈地坐在地上接受千夫所指。
人群之外,宋星染皱着眉事不关己地站在采访车旁。
最后,她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3
这场记者会最终以我晕倒,被拉进医院为终。
截肢伤口开始发炎,我发起了高烧。
整个人烧得半梦半醒得像在做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叶宣的确不负宋星染的真传。
一篇独家报道写得让人声泪俱下。
他写这十年来我父母艰辛的寻子路。
又写我面对他们的下跪哀求如何无动于衷。
在视频的最后,他给了我父母一个特写。
我那个曾经打我打到耳膜穿孔的妈老泪纵横地对着镜头说:
“儿子,跟爸爸妈妈回家吧。”
我成了网上有名的白眼狼。
是个人就能出来爆料我恶劣的品性。
我呆滞地蜷缩在昏暗的屋子里。
“周望时。”
我迟缓地抬头,干涩的眼睛看向电视机柜上发出声音的监控。
宋星染有些失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会下雨,你记得提前拿毛巾热敷一下你的腿。”
我愣愣地看向腿上已经腐烂化脓的伤口。
这道伤疤折磨了我十年。
每到阴雨天的时候,就会钻心地疼。
我常常跟宋星染调侃说,我身上长了个晴雨表。
宋星染总是一言不发地用热毛巾一遍遍帮我热敷。
然后没好气地红了眼眶。
而现在,她不知道这道她曾经按摩过无数次的残肢已经被磨去了一层皮肉。
鲜血淋漓。
也或许,她知道,只是假装看不见。
她的声音里满是倦意。
“周望时,别犟了,闹成现在这样谁都不高兴,你爸妈一直在酒店等你,现在还来得及。”
我看着那个黑漆漆的监控突兀地笑了一声,声音嘶哑地问她。
“宋星染,叶宣是不是升职了?”
监控那头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