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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宫:无声的朝觐

永乐宫:无声的朝觐范瑞婷龙泉村以东三公里处,永乐宫栖卧于此,远离县城喧嚣,守望着黄土塬的沉默。唐代初基立下朴素的砖石,元

永乐宫:无声的朝觐

范瑞婷

龙泉村以东三公里处,永乐宫栖卧于此,远离县城喧嚣,守望着黄土塬的沉默。唐代初基立下朴素的砖石,元代大匠添了那飞檐翼角,默默地筑成了道教圣地一座。民谚有言:“芮城永乐宫,祖师吕洞宾”——寥寥数字,已将此间千年烟云,轻轻拈在指端。

宫院深深,真正撞进心魄的,却是殿堂里的无声朝拜。一脚踏入三清殿,竟如沉入黝黑深潭。殿窗皆遮蔽着厚厚的深色布帘,时光本身似乎屏住了气息,唯有墙壁深处,蛰伏着煌煌神明。须臾之后,双目才在隐约的光明里艰难地分辨轮廓——那朝元图的宏伟境界终于缓缓呈现。

西壁一段尤其出神。西王母端坐于椅中,凤冠威仪,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蔼。太乙真人在座前持笏躬身,欲启奏而不敢造次。垂首,侧颜,忧虑在他蹙紧的眉梢间,竟凝成了可触摸的实体。一低首一启唇之间,仙家也有了凡人似的悲欢重量。诸神浩荡排列如仪仗队列,自西而北而东延绵不绝。神祇的海洋静而汹涌地流动,由诸帝统率,朝向那至高的“三清”——它们才是万法归宗的幽邃核心。两百九十余尊神圣层层铺展,头顶飞逸祥云翻卷,脚踏涌动瑞气盘旋。神明如静流,无声又浩荡,刹那间我成了岸上孤立的凡人,唯有伫立屏息,被那千载凝固的尊严,震慑得不能言语。

移步至纯阳殿,吕洞宾四十九幅生平故事壁画的叙述显出道家的烟火气。自降生伊始,至终成仙作祖,情节在墙壁上婉转流淌。其中尤以“钟、吕谈道图”令人难忘:两个智者神情融着泥土上的闲散与天空的清朗,分明是道家的通达已化作微笑落在唇边。画中人物却将目光垂向了人间——宴饮正酣,宴席上的人们举杯执著;渔者执竿,田间挥动锄头的农民弯腰;也有百姓匆忙梳洗,生火煮饭的场景……更有默默负重的杂役,眼神空茫的乐手,踟蹰在路旁的流民,都描摹入微。王公显贵与衣衫褴褛者竟被奇妙组合在眼前,壁画瞬间洞穿了时空缝隙:原来庙堂之上贵胄簇拥的钟鸣鼎食,其底色终究不过是大地上无声耕作流下的咸涩汗水;巍峨神仙的华彩篇章,其底调不过是民间灶台里的烟火与人声。

后来才知晓,这千余平方巨壁,竟是一九五九年为避三门峡汹汹水患,用“分块切割”的现代巧计整体迁移而来。刀片精确地游走在神仙裙裾、壁画青衫之间,仿佛一场生死存亡的大型外科手术。人竟从自然肆虐与岁月剥蚀中,把一幅画卷轻轻抽出,整整十年才在现址缝合复原——这份虔诚的执着,近乎另一重艰难的渡劫。

走出正殿,正午日光灼热直下,晃得人几乎踉跄。回望深殿,壁画无声,而神明正朝深处归去。永乐宫不只是石木之躯,那些壁间层层凝结的颜色线条,乃是以无数虔诚之手堆叠的信念遗迹。

我想人间真正的“朝元”,从不在虚无的仙庭,也不拘于帝王深宫。它恰恰藏于这众力托起的迁宫伟业中——那每一滴汗水中,都是凡俗意志在时间的洪峰上铸就的浮舟,载着古老灵魂的印记,安然驶抵了永恒的此岸。

当后人步入这幽深的殿堂时,无论他们看见什么,看不见什么,神明其实早已透过斑驳的色层朝他们投下目光:在那些飘动的裙袂之后,在每一道微光描摹的线条之中,朝元大典礼成于众生的心灵深处,如磐石抵住历史无常的消磨。

编辑:董应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