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浦东机场的喧嚣大厅,手里攥着一份厚厚的西班牙旅行攻略,里面写满了巴塞罗那的街巷美食和马德里的博物馆路线。
五年来,我在母亲再婚的家庭里小心翼翼,像个局外人,母亲的歉意、继父的冷漠、继弟的疏远,早已让我习惯了沉默。
这次全家出游,我以为会是改变的开始,熬夜做攻略,只为让大家玩得开心。
可当继父张国强在值机柜台前皱眉说:“怎么只有三张票?”我的心瞬间坠入冰窖。
看着他们拖着行李走向安检,我强撑着笑容挥手,母亲回头看了我三次,眼神满是愧疚。
拖着坏了轮子的行李箱,我独自打车回家,上海的夜色冷得刺骨。
第二天醒来,手机屏幕亮起,999条未读消息和无数未接来电,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01
五年前的夏天,母亲第一次带张国强回家。
那天上海热得像蒸笼,气温飙到三十八度,我刚从外企下班,浑身是汗,一推开门就看到客厅里坐着个陌生男人。
他五十出头,西装革履,衬衫熨得笔挺,空调房里也显得一丝不苟。
“安然,这是张叔叔。”母亲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像是怕我反应过激。
我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父亲去世已经十二年,母亲独自把我拉扯大,如今我有了工作,她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张叔叔好。”我礼貌地点头,挤出一个微笑。
张国强站起身,上下打量我一番:“安然是吧?你妈常说你很优秀,在外企干得不错。”
“就是做点翻译工作。”我轻声回答,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
这时,一个年轻男孩从洗手间走出来,二十岁左右,头发染成亚麻色,耳朵上挂着个亮闪闪的耳钉。
“这是我儿子浩然。”张国强介绍时,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骄傲。
张浩然瞥了我一眼,敷衍地点点头,然后低头继续刷手机。
晚饭是母亲精心准备的,十菜一汤,比过年还隆重,桌上摆满了红烧鱼、糖醋排骨和清蒸大闸蟹。
饭桌上,张国强滔滔不绝地讲他的工作,他是国企的中层,管着三十多号人,语气里带着股自豪。
张浩然偶尔搭句话,但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手机,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安然学的是什么专业?”张国强突然转头问我,语气里带着点好奇。
“西班牙语。”我简短回答。
“哦,小语种啊。”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不以为然,“现在学点实用的更好,比如金融或者IT。”
“浩然学的就是计算机。”他很快把话题转到儿子身上,“虽然成绩一般,但这专业好找工作,前景光明。”
我笑了笑,没接话,低头夹了一块鱼。
饭后,张国强和张浩然离开,母亲送到门口,回来时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安然,你觉得张叔叔怎么样?”她试探着问,语气小心翼翼。
我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咽下心里的复杂情绪:“妈,你觉得好就行。”
“他人挺好的,就是说话直了点。”母亲连忙解释,“他说如果我们结婚,可以搬去他在徐汇的房子,那边环境好,离你公司也近。”
我们现在住的是父亲留下的老房子,在闵行,离市区远,房子也有些破旧。
“妈,你想好了吗?”我轻声问。
“我……我想试试。”母亲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安然,妈这些年一个人真的很累。”
我走过去抱住她,鼻头一酸:“妈,我支持你。”
02
三个月后,母亲和张国强领了证,正式成为夫妻。
搬家那天,我整理东西时翻到一张父亲的旧照片,他笑得温柔,眼角带着细纹。
“爸,妈要开始新生活了。”我对着照片低语,“你会支持她的,对吧?”
照片里的父亲依然笑着,像是在回应。
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塞进行李箱最深处,像是封存了一段记忆。
张国强的房子很大,足有一百五十平,三室两厅,装修得现代又气派。
主卧归他和母亲,张浩然住朝南的大房间,足有三十平,阳光充足。
“安然,你住这间。”张国强指着走廊尽头的小房间,语气平静。
我推开门,房间不到十平米,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书桌就几乎没空间了,窗户朝北,白天也显得昏暗。
“房间小了点,但安静,适合你工作。”张国强站在门口,语气像在交代任务。
张浩然从他房间探出头,笑着说:“爸,我朋友晚上过来玩游戏,不会吵到安然姐吧?”
安然姐,这个称呼听起来陌生又刺耳,像在提醒我是个外人。
“没事。”我挤出笑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母亲想说什么,却被张国强拉走:“秀兰,来看看新买的洗碗机。”
第一晚,我躺在窄小的床上,辗转难眠。
隔壁张浩然的房间传来游戏的音效和笑声,断断续续到凌晨三点才停。
第二天,我顶着黑眼圈去上班,精神有些恍惚。
同事小周看我状态不好,关心地问:“安然,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搬家有点累。”我随口敷衍。
“搬去哪了?新房子吗?”小周好奇地追问。
“徐汇。”我含糊回答。
“市中心啊,房租肯定不便宜吧?”她羡慕地说。
“是……亲戚家。”我低声说,没再多解释。
我没告诉任何人母亲再婚的事,总觉得这事说出来像揭开一道伤口。
住在张家的日子,我学会了“识趣”两个字。
每天下班,我会先在楼下的便利店待到七点半,确定他们吃完饭才回家。
“安然怎么这么晚?”母亲总会担心地问,眉头微皱。
“公司加班。”我每次都用这个借口。
其实公司六点准时下班,但我不想面对那个饭桌上的气氛。
张国强吃饭时喜欢发表长篇大论,主要针对张浩然,偶尔也会带上我。
“安然,你看浩然,虽然成绩一般,但人机灵,这在社会上混得开。”他夹了一块肉,语气像在教导。
“你们做翻译的,太老实,得学会灵活点。”他又说,带着点教训的味道。
“女孩子事业心别太强,迟早要嫁人的。”他最后总结,像是给我的未来定了调。
我总是笑着点头,母亲会在桌下轻轻碰我的手,示意我别往心里去。
张浩然的生活简单得像张白纸:打游戏、跟朋友出去玩、找张国强要钱。
“爸,转我五千块。”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张国强从不问他要干什么,直接打开手机转账。
有一次,我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坏了,修要一千块,我犹豫再三,还是咬牙自己掏钱修了。
母亲知道后,偷偷塞给我一千五:“买个新的吧,别用坏的了。”
“妈,不用。”我推回去。
“拿着,别让你张叔叔知道。”她压低声音,像是怕被谁听见。
看着母亲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在这个家里,她活得像个外人,比我还小心。
03
张浩然二十三岁生日,张国强在五星级酒店摆了二十桌,场面盛大。
酒水花了十几万,宾客送的礼物堆满一桌,张国强还送了他一套最新款的苹果设备。
“谢谢爸!”张浩然兴奋得脸都红了。
我也准备了礼物,一个三百块的无线耳机,包装得精致。
张浩然看了一眼,淡淡地说:“谢谢。”然后随手扔到角落。
我的生日三个月后到来。
那天我特意早回家,心底藏着一丝期待。
推开门,家里安静得像没人住。
张国强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张浩然在房间打游戏,母亲在厨房忙碌。
“安然回来了?”母亲抬头看我,“快洗手吃饭。”
桌上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没蛋糕,没礼物,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没有。
晚上十点,母亲发来微信,转账五百块,附言:“生日快乐,别让你张叔叔知道。”
我盯着那行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在这个家里,连一句祝福都要偷偷摸摸。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第三年。
张国强的脾气越来越大,可能是工作压力,他经常在家发火。
张浩然大学毕业后不愿找工作,整天在家打游戏,靠张国强养着。
“爸,我想创业。”一次饭桌上,张浩然突然开口,语气难得认真。
“创什么业?”张国强皱眉。
“开个电竞工作室,很有前景。”张浩然说得眉飞色舞。
“就是打游戏?”张国强语气里带着怀疑。
“爸,电竞是正经行业!”张浩然有些急了。
“需要多少钱?”张国强沉默片刻后问。
“六十万启动资金。”张浩然伸出六根手指。
我差点被米饭呛到,六十万,几乎是我四年的工资。
张国强没立刻答应:“我再想想。”
一周后,张浩然的“工作室”开张了。
其实就是租了个 loft,买了几台高配电脑,找了几个同样不工作的朋友。
四个月后,工作室倒闭,六十万打了水漂。
张国强骂了张浩然一顿,但没过几天又恢复如常,像是没发生过。
而我,还在为修电脑的一千块心疼。
母亲这几年老得很快,头发白了一半。
她包揽了所有家务,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张国强说这是女人该做的。
她的退休金全贴补了家用,张国强说这是为家庭好。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张国强说她做得不错。
但我看得出,她一点也不快乐。
有一次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客厅,盯着父亲的照片发呆。
“妈?”我轻声喊。
她慌忙把照片藏起来:“没事,睡不着,出来坐坐。”
“妈,你后悔吗?”我忍不住问。
“后悔什么?”她装作不懂。
“这个家,这一切。”我直视她的眼睛。
她沉默了很久,声音低得像叹息:“安然,人生哪有后悔药,选了就得走下去。”
“但你不快乐。”我心疼地说。
“快乐?”她苦笑,“我这年纪,有个家就够了。”
“妈……”我还想说什么,她打断我。
“安然,妈没事。倒是你,在这个家,委屈你了。”她眼中满是愧疚。
“我没事。”我强装轻松。
“你是个好女孩。”她摸摸我的头,“比妈坚强。”
04
春节时,张国强的亲戚来家里拜年。
客厅里挤满了人,七嘴八舌,热闹得像个集市。
母亲在厨房忙得满头汗,我进去帮忙端菜。
“秀兰真是贤惠。”一个姨妈夸道。
“可不是,国强有福气。”另一个附和。
“听说秀兰还带了个女儿?”有人问。
“在那呢,在厨房。”有人指了指。
“长得挺清秀,就是年纪不小了吧?二十七了?”一个大妈压低声音。
“现在的女孩子,心气高,没对象也正常。”另一个接话。
“可不能太挑,再过两年就不好找了。”她们的语气带着揶揄。
我低头切菜,手微微发抖。
张浩然插嘴:“安然姐工作忙,没空谈恋爱。”
“什么你姐,”一个姨妈纠正,“那是秀兰带来的,跟你没亲戚关系。”
“就是,别乱叫。”另一个笑出声。
张浩然耸耸肩,继续玩手机,没再说话。
张国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一言不发。
母亲端菜出来,脸色苍白,笑容却依然挂在脸上:“大家吃菜,别客气。”
饭桌上,话题很快转到张浩然身上。
“浩然该找工作了吧?”一个亲戚问。
“不急,孩子还小。”张国强摆摆手。
“都二十五了,还小?”有人笑。
“男孩子晚点成熟,没事。”张国强语气轻松。
“国强就是太宠儿子了。”一个姨妈打趣。
“就这一个儿子,能不宠吗?”张国强笑得得意。
他说这话时,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种莫名的优越感。
是啊,他有儿子,有传承,而我只是个外人。
第五年,张国强升职做了分公司副总,年薪翻倍,春风得意。
那天他买了瓶五粮液回家,豪气地说:“今晚高兴,大家都喝点。”
“恭喜爸!”张浩然举杯,笑得像个孩子。
“恭喜。”我和母亲也举杯,附和着。
“这次升职可不容易。”张国强喝了一大口,脸红扑扑的,“竞争对手多,但我能力摆在那,谁也抢不走。”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升职的故事,讲怎么拉拢领导,怎么击败对手。
张浩然听得起劲,不时捧场:“爸你太牛了!”
母亲一直在给他夹菜,脸上带着笑。
我低头吃饭,努力让自己隐形。
“对了,”张国强突然看向我,“我打算带全家去西班牙玩一趟。”
“真的?”张浩然眼睛都亮了,“我要去巴塞罗那买球衣!”
“买,随便买!”张国强大手一挥。
“出国啊,我还没出过国呢。”母亲有些激动,手指攥紧了筷子。
“安然会西班牙语,”张国强转向我,“你负责做攻略,到了那边给我们当翻译。”
不是商量,是命令。
“好。”我点头,尽量让语气平静。
接下来一周,我每天下班都在研究西班牙的旅行攻略。
巴塞罗那的圣家族大教堂,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塞维利亚的阿尔卡萨尔宫,我把每个景点的历史和参观须知都记下来。
美食推荐、交通线路、当地风俗,我整理了四十页的攻略,配上地图和照片,打印装订成册。
“写得真详细。”母亲翻看着,眼中满是欣慰,“安然辛苦了。”
“没事,妈。”我笑笑。
张浩然拿过去翻了两页:“这么多字,头都大了。”
“到时候安然会带我们玩。”张国强拍拍攻略,语气理所当然。
05
出发前一晚,我把所有东西准备好:护照、签证、攻略、充电宝、常用药、转换插头。
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母亲来我房间:“安然,明天早点起,别误了飞机。”
“知道,妈。”我检查了一遍行李。
“这次旅行……谢谢你。”她声音低低的。
“妈,别这么说。”我挤出笑容。
“你张叔叔他……别在意他的态度。”她欲言又止。
“我没在意。”我低头整理东西。
她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那晚,我设了三个闹钟,确保不会睡过头。
隔壁张浩然的房间传来游戏声:“明天去西班牙了,今晚通宵庆祝!”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明天会是特别的一天,只是我没想到,它会以那样的方式改变一切。
早上六点,闹钟准时响起,我迅速起床洗漱,去厨房准备早餐。
煮了小米粥,煎了鸡蛋,还做了几份三明治路上吃。
六点半,母亲起床,看到早餐惊讶地说:“安然你真早。”
“习惯了。”我把粥端上桌。
七点,张国强和张浩然才慢悠悠地出来。
“爸,还有多久出发?”张浩然打着哈欠,昨晚显然没睡好。
“八点走,十点半的飞机。”张国强看了看表。
“国际航班要提前两小时到。”我提醒。
“知道了。”张国强挥挥手,语气有些不耐烦。
吃完早餐,大家开始最后检查行李。
张浩然还在往箱子里塞东西:“爸,西班牙的插头跟咱们一样吗?”
“安然准备了转换插头。”张国强头也不抬。
我从包里拿出三个转换插头,分给他们。
“护照都带了吧?”母亲有些紧张地问。
“带了。”我们一一确认。
八点,商务车准时到楼下,司机帮忙搬行李。
我的箱子轮子有点坏,拖动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这箱子该换了。”张浩然皱眉嘀咕。
车上,张国强坐在副驾驶,和司机聊得起劲。
“去西班牙旅游啊?”司机问。
“是啊,带家人出去玩玩。”张国强笑得爽朗。
“一家四口,挺幸福的。”司机随口说。
张国强没纠正,笑笑继续聊。
母亲坐在我旁边,紧紧攥着护照:“第一次出国,有点紧张。”
“没事,妈。”我拍拍她的手。
张浩然戴着耳机,闭着眼睛,估计在补觉。
九点,我们到了浦东机场,航站楼里人声鼎沸。
“先去值机。”张国强说。
我们找到伊比利亚航空的柜台。
“用自助值机快点。”我建议。
张国强走到机器前,皱眉:“这怎么弄?”
“我来。”我走过去,熟练操作。
屏幕显示航空公司,我选了Iberia。
输入预订编号,张国强翻出手机:“MAD45678。”
我输入,点击确认,屏幕跳转到预订信息。
我愣住了。
三个名字:张国强、李秀兰、张浩然。
没有林安然。
“怎么了?”张国强凑过来。
看到屏幕,他脸色一变:“怎么只有三个人?”
06
“我……我不知道。”他开始翻手机,语气慌乱。
母亲和张浩然也围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母亲的声音带着怒气。
“我查查……”张国强打开订票网站,脸色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