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以西,万丈碧海之下,有沃燋之石,其下火涌如潮,声若雷鸣。火光翻卷,映出一座殿宇——大热大恼大地狱。殿门以赤铁铸成,烈焰环绕,殿额七字燃光炽烈。
殿中坐一王,都市王是也。面如焦铜,目若烈炬,身披玄袍,其袍下似有火蛇蜿蜒游走。他手执“悔心尺”,能量人心之冷暖;持“焦秤”,可称孝道之轻重。凡阳间不敬父母、不奉翁姑,使亲心焦气结之魂,皆押至此殿,受“热恼之刑”。此刑不剖肉、不碎骨,却燃心魂,使罪人痛彻三界。

不孝之子
阳间,东渚县。有商贾之子,名曰许恒。少年聪慧,算无遗策,众人称其“少年才俊”。然他性情寡淡,心似寒铁。父母年老,朝夕盼儿,却换来他一句:“老而无用,何苦相留?”母病卧榻,呻吟入夜。许恒坐于灯下批账,眉目冷硬。老母咳声一阵,他烦躁地放下笔,低声骂:“夜夜扰我安眠,何苦不早些了断?”母泪湿枕,不言。
次日,邻妇送药至门,许恒却冷笑:“良药苦口,不若安睡。病入骨,药有何用?”言罢掷药入灰烬。
父老昏聩,时忘账数。某日误算银两,许恒怒拍案桌:“蠢至如此,还活做甚?”父低头不语,只道:“我儿聪慧,老夫惭愧。”
此言,却换来他一声冷哼。
数年之后,双亲相继病亡。许恒看着遗体,眉头紧皱,只叹葬礼费银,唤仆以荒草掩棺,草草入土。
邻人劝曰:“孝当厚葬。”
他轻笑:“死者无觉,奢礼无益。能少费,便是福。”
夜色如墨,风过门缝,灶神碑上油烟逆流,一道幽光腾起——那是灶神记名之笔,书下:“东渚不孝许恒,罪列焦狱。”

焦狱之审
三年后,许恒醉酒坠崖。魂出体时,四顾茫然,只见阴风如涛,牛头马面执链而来。
“何处?”
“忘川西,焦海下。”
他心惊惶,言未出口,已被拖入火海深渊。
大热大恼大地狱,火光如昼。都市王高坐于殿,目光似能穿透魂魄。
“阳世许恒,不养其亲,不葬其骸,使双亲忧恼而终。此罪当何处?”
判吏开簿而读:“不孝,五逆之首;心若铁,情如灰。宜投大热恼地狱,先闷锅,次爬肠,终坠焦海。”
许恒跪地,魂光颤抖,却仍嘴硬:“父母既死,何来烦恼?世事皆幻,吾未杀人,何罪之有?”
他说得冷静,似要掩盖胸口的颤动。可那火焰一寸寸逼近时,他心中忽生一股陌生的惧意。
那惧,不为痛,而为“看见”。
都市王起身,一指其胸:“既言无罪,便看汝心。”
一指之下,许恒胸口裂开,火光迸出。
火中现出两道老影——正是他的父母。
老母指血缝衣,手颤如枯枝;老父卖田筹药,泪落风中。二魂跪于阴壁之下,掩面长哭。
“汝母寒夜缝衣,指血染线,汝嫌线短;汝父卖田筹药,汝怒其扰梦。汝言无孝,然二魂至死,仍日日为汝祈悯——可笑可悲!”
许恒浑身战栗,眼前火光模糊,心中似被万针刺破。
“他们……还在为我……?”
话未尽,火浪骤起,将他吞没。
他惨呼:“不…”
那声回荡焦海,千年不息。
十六狱行
都市王挥手:“押入十六狱,以心火炼心。”
闷锅狱:铁锅如山,油浪翻腾。许恒被投入沸油之中,滚烫侵骨。锅面浮现他昔日冷笑——“死者无觉,何必虚礼?”他咬牙,却发现那笑容越浮越清晰,仿佛嘲他无心。
碎剐狱:千刃交织,割魂成尘。每一刀下,他听到母亲叹息的气音。那声音柔而冷,似要将他心一点点剖开。
煎脏狱:火焰从体内生起,灼烧五脏。他痛极之间,却忆起母亲的咳声——那曾令他烦厌的声音,此刻竟成了他渴求再闻一次的温柔。
爬肠狱:铁蛇自腹钻出,长达百丈。每寸肠被扯时,他仿佛看到父亲提灯夜归的背影,愧悔如洪。
日夜不知几度,他心灰意烬,魂形如灰。当他被投入炙髓狱时,终于再也撑不住,仰天哭喊:“父母在上,恒错矣!愿受焦火千载,只愿来世能孝一分!”
火浪静止。都市王抚须,凝视焦海。
“孝之一字,重如山,轻如尘。尘若有悔,山亦可移。”
他举起“悔心尺”,量之——许恒心火渐暗,魂光微亮。
火海中,一滴泪坠入焦流,化作一点青光。那光微弱,却未熄。

焦海化莲
多年之后,焦狱深处,火浪中生出一朵赤莲。莲瓣似焰而不灼,香气温柔。十六狱皆受光照,焰声转为涛音,似母低语。
都市王叹曰:“此乃悔心之果——焦火化莲,恶中生善。地狱虽苦,仍容救赎。”自此,每审一案,他必燃一盏莲灯,以度迷孝之魂。
火光仍炽,焦海仍鸣。只是那火中,常有两道模糊的影:似父母在笑,似儿跪于地。
尾声
世人皆叹:孝道无形,恩情无价。不孝之果,并非天罚,而是心中自焚之火。
心若知孝,则火冷如灰;心若忘恩,则灰亦燃焰。
孝者,天地之根;不孝者,焦海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