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兵将他手里那根长长的,用竹子做成的鱼竿,插在鹅卵石缝里,鱼竿下用几个鹅卵石头垫高,让鱼竿成三十度左右的角度样子抬起来,远远地伸向这个平湖面上,上面又用一个鹅卵石压得紧紧实实的,这样就是大鱼上钩乱摆动,也无法将这鱼竿拖走。
那长长的鱼线,挂在那又尖又细的鱼竿那一端,一头受着鱼钩的拉力往下沉,另一头又同时受着河水的浮力抬起,于是就像一条弧线一样,慢慢没入水中。
圆脸平头的文兵,坐在一个很大的鹅卵石上,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水面远处的那个白色浮漂,时刻准备着等鱼儿上钩,他就会凭着一身的气力,一把将鱼竿往上一拉,把上钩的鱼儿拉上来。他似乎不会放过这个平静湖面上,每一个闪动的细节,哪怕是微风扬起的水纹。
文兵坐的那个地方,是从这个平湖中央一个凸起来的地方,准确地说是一个从河面凸起来的一个圆盆似的小孤岛。这个小孤岛,四面环水,有两三个平米那么大。
这个平湖是从大山间峡谷里流出来的小河的下游,每年的夏天雨季时,从上游山谷里冲下来泥石,堆积在这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个河谷凸起来的一个土砂包,也就这个小孤岛。
可能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这条大山峡谷里的小溪河,有很多河段都干涸了,露出了河床,一块块长时间在水中浸泡的石头,这时没了水的滋润,便露出一片灰白色。这会儿,这个小孤岛倒成了我俩在这里钓鱼的最佳位置。
我俩钓鱼的地方,是一个平湖,是人们用石头在这条小溪河里筑成一条拦河坝,形成这样一个平湖,我们把这样的地方称为“照节”(苗语:意为拦河坝)。这是一个夹在两个苗寨之间的拦河坝平湖,离这两个苗寨都有两三公里远的地方,一般来这里钓鱼的人很少,所以鱼儿也就比较多的。
在苗家山寨里,苗家人修建像这样的“照节”还有很多。苗家人这样筑了拦河坝,河里的水就蓄起来了,水位就高了,水也深了。每每夏季干旱时,人们可以从比较高的拦河坝里,引水灌溉下游的稻田,也可以把牛牵出来到这里喝水,平时人们还可以在这里洗衣洗菜洗澡。这山谷里的水永远是干净清甜的,水的源头都是从大山里的山泉流出来的。

这小溪河里的鱼,都是从苗家人的稻田里流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些鱼都是稻花鱼。每年春夏时节,苗家人犁好稻田,插好了秧苗,家家户户便会买上两三百尾鱼苗,投放在自己的稻田里喂养。可是当每年的雨季来临时,下了一场又一场大雨,稻田里就涨满了水,那些调皮的鱼儿,就会从稻田里翻跳出来,顺水从山间里流了下来。长年累月,这条小溪河里的鱼就多了起来,也就变成了野生的鱼儿了。
这个小孤岛,足以让我和文兵在这里自由活动。文兵告诉我,这个小孤岛的前面和左右两面的水都很深,最深的地方有两层楼高那么深,最浅的也足以淹没过很多。那三个地方,可不要乱走进水里,要是滑下河里去,他可不会救我的。
钓鱼这活儿,本来对于我来说,就像新娘子上花轿——头一回。所以,这会儿,我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羔羊一样,一切都听文兵的吩咐,可不敢雷越一步。
因为我不仅不会钓鱼,更不会游水。我们的苗寨在山顶之上,没有河,没有湖,见到的也就山里面的小水沟。从小到大,我们从来是没有条件去学游泳,我们住在山顶的人,都像一只只干鸭子——不会游泳,更别说泅水了。如若我滑进河水中,就会像一个大石头一样,直接沉入水底,准会变成了河水里鱼虾的美味了。
对于钓鱼和游水,在文兵面前,我就像一个乞丐面对一个阔佬,只有点头哈腰的份,所以我只能老老实实听文兵的吩咐,因为我不懂,我可不能为此让他生气。
文兵随后又跟我说,只有靠近我们来的那一边河岸,是一处浅水位,可以来回走动,因为我俩来的时候,挽起裤脚就淌过来了。他让我到河岸后的滥淤泥里挖一些红色的小蚯蚓,来做钓鱼诱饵。于是,我只好照着他的吩咐在河岸边去挖蚯蚓。
挖蚯蚓这活儿,我是娴熟的,自然是不在话下。这活儿,我做多了,哪里有蚯蚓,是什么颜色的蚯蚓,我一看草丛里的土的颜色,就可以很快判断出来。好像我跟他讲过这样的话,或者也表过一种硬态,说什么找蚯蚓,挖蚯蚓,是我拿手绝活。所以他也毫不客气地安排负责找红色蚯蚓来当诱饵。
“兵哥,你看,我挖得好多红色蚯蚓!”我提着一个小铁盒,大声地叫着他,还将这个小铁盒朝他甩动起来,向他炫耀我的劳动果实。哪知他看也不看,只是用一只手向我挥舞着,好像示意我不要作声。
“呀!”只见他迅速拿起鱼竿,用力向上一甩,这一瞬间,从水面上串上了一条鱼儿,白花花的鱼肚皮,在水面上晃动起来。文兵一面拉扯着鱼竿,一边高兴地大声欢叫起来。那叫声真让人兴奋,也真让人羡慕。我也想,自己也可以这样钓上几条鱼来就好了。
“鱼儿上钩了,你钓上来几条了?”看到他钓上了鱼儿,我似乎也是特别高兴,站在河岸上,远远问他。
他不回答我的话,而是大声地背诵起唐朝诗人胡令能那首《小儿垂钓》诗来:
小儿垂钓
唐•胡令能
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
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
这会儿,我才明白,这首诗写得真是贴切,文兵刚才那动作,那神情,不就是这首诗的画面再现吗?父亲在给我们讲解这首诗的时候,我似乎还是云里雾里,尽管他讲得很具体、很生动。文兵他们好几个钓过鱼的同学,好像比我理解更快更深刻。我似乎无法理解其中的画面,其中的情境。父亲好像曾跟我说过,要是你也在河边钓过鱼,你就会明白了。这会儿,我才明白父亲讲的是真的,经历了感受才深刻。

“兵哥,你也给我一根鱼竿,教教我怎么来钓鱼,我也想钓上几条来!”我一边回味父亲讲过的话,一边跟文兵央求道。
文兵没有回答我,是否愿意教我学钓鱼,而是自顾自地背诵起了另一首古诗来了——
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唐·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兵哥,你会背这首诗了吗?”我有些不服气,我还不会背呢?这是昨天下午我们刚刚学的一首古诗,父亲说的是下个星期才会检查我们是否会背诵这首诗的。其实我只要花个半个小时,也就一定会背出来,因为父亲那样说,我也就不着急去练习背诵。
“我不仅会背,还会活学活用呢?”
“吹牛皮,你使劲儿吹吧!除了我,也没别个人听到!”
“我们刚刚学的这首诗,不正像现在的你吗?看到我钓上来好几条大鱼,不就是‘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吗?你说,是不是?”
还真别说,文兵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我真的是“徒有羡鱼情”!我羡慕的不仅仅是他钓上来好几条鱼,更羡慕的是他已经会背了这首昨天刚学的古诗。这是让我最不舒服的,而且他偏要当我的面,大声地背出来,既是用反语说我不会钓鱼,又好像反讽我说:这首诗你还不会背吧。这不就是在赤裸裸地挑战我吗?
“昨天晚上我只不过读了个三五遍,就记住了!”文兵轻描淡写地说,似乎很是得意。
虽然我是一百个,一万个不服气,可他真的背了出来,这是事实。在事实面前,我除了哑口无言,只能怪自己昨天怎么不抽出一点时间来背一下,这样不至于现在这么难堪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或许很多同学比我更努力,虽然我成绩还不错,可我还有很多不如别人的地方,很多事儿我还想的时候,在做决定的时间,别人已经在实践实施,甚至已经有了结果,有了成果。最后,我只是一个行动的矮子罢了,一个没有付诸行动的小丑而已。从这件事,我似乎懂得,凡事只管先做起来,不问结果,坚持就会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