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1日，89岁的志愿军老兵曹家麟老先生赴沈阳迎接第十二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其间与金城战役战友杨天银重逢。二人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寻找战友李家发的名字，该战友曾在金城战役中以身躯堵枪眼壮烈牺牲。

第1章 烽火少年行

李家发蜷缩在冰冷的散兵坑里，听着头顶呼啸而过的炮弹尖啸，感受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耳边炸开，泥土和碎石簌簌落下，迷得他睁不开眼。这不是他熟悉的皖南山区，没有袅袅炊烟，没有潺潺溪流，只有弥漫在空气中呛人的硝烟味和血腥气，以及永无止境的、令人心悸的炮声。

他才十七岁，几个月前，他还是安徽省南陵县龙泉乡岩虎村那个跟着父亲下地、帮母亲喂猪的普通少年。可现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军装，腰间扎着武装带，手里紧握着一支苏制步枪，枪托冰冷硌手。他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7军199师595团1连的一名普通战士，李家发。

“发仔，发仔！” 身旁传来班长王铁柱粗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发什么呆！连长让你把这份命令送到3排去！”

李家发猛地回过神，甩了甩被硝烟和尘土糊住的脸，看清了班长焦急的神情。他用力点点头，从胸前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汗水浸湿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贴身的衣兜。“班长放心，保证送到！”

“小心点！庆岘山这地方，狗日的美国鬼子的飞机、炮弹没个停！” 王铁柱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沿着这条交通壕走，到了那个三叉路口，再往南拐，看见那棵被炸剩半截的老槐树就左拐，3排的阵地就在那片乱石堆后面。”

“知道了班长！” 李家发应着，猫下腰，像一只灵巧的狸猫，迅速窜出了散兵坑。

他所在的连队，此刻正驻守在庆岘山阵地。庆岘山，位于朝鲜中部，是志愿军防线的重要支撑点之一。连日来，敌人的飞机、坦克、大炮对这里进行了疯狂的轰击，阵地上的工事被反复摧毁，树木被拦腰炸断，岩石被翻起无数。但志愿军战士们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一次次将敌人打退，牢牢守住了这片土地。

李家发是半个月前才从师部宣传队被临时借调到1连当通讯员的。他读过几年书，字写得还算工整，脑子也活络，所以被选中做通讯员。

对于这个“临时”的身份，李家发心里既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他渴望能上战场，能和兄弟们一起并肩作战，哪怕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刚跑出没几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3排的一个卫生员，背着药箱，脸色苍白地跑过来。“李…李通讯员，快！2排…2排的小张中弹了！在…在前面那个凹地里！”

李家发心里一紧，刚要问具体位置，卫生员已经气喘吁吁地跑远了。他咬了咬牙，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连长的命令必须送到，而卫生员的情况也很紧急。

他看了一眼通往3排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卫生员消失的方向，当机立断：“先救人！”

他朝着卫生员指的方向跑去。那片凹地离这里不算太远，但在敌人的炮火下，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炮弹不断在不远处爆炸，掀起冲天的烟尘和火光。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个叫小张的伤员，然后把他抬到后方。

凹地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李家发猫着腰，仔细搜索着。很快，他就在一堆断裂的铁丝网后面发现了蜷缩着的卫生员和那个叫小张的年轻战士。小张的左腿被弹片炸伤，鲜血染红了裤腿，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小张！” 李家发喊道，冲了过去。

卫生员见他来了，像是看到了救星：“李通讯员，你可来了！快…快帮我把他抬到后面去！”

“好！” 李家发点点头，和卫生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小张抬起来，朝着后方的掩蔽所挪动。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艰难，敌人的炮弹还在呼啸着落下，在他们周围炸开。

“小心！左边！” 李家发眼尖，看到一颗炮弹拖着长长的尾巴朝他们这边飞来。他想也没想，猛地将卫生员和小张往旁边一推，自己则扑在了他们身上。

“轰！”

一声巨响，气浪夹杂着碎石和泥土将他们狠狠掀翻。李家发感觉后背一阵剧痛，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烫过，耳边嗡嗡作响，耳朵里全是血。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卫生员和小张安然无恙，只是被埋在泥土里。

“你们怎么样？” 他嘶哑地问道。

“我没事！你…你怎么样？” 卫生员焦急地问，伸手去摸他的后背。

“我…没事…” 李家发咬着牙，推开卫生员，“快，先把小张送到掩蔽所，这里我来处理。”

卫生员犹豫了一下，看到小张已经昏迷过去，只能先依言将他送走。

李家发忍着剧痛，爬起来，将身上的泥土拍掉，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后背的衣服被炸开了一个大洞，皮肉外翻，渗着血。幸好，弹片只是擦过，没有伤到骨头。他撕下衣角，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虽然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没有哼一声。这点伤，比起牺牲的战友，算不了什么。

他想起了出发前，母亲偷偷塞给他的那个煮鸡蛋，还有父亲那句“到了部队，要好好干，做个有用的人”。他还想起了师宣传队的队长，那个戴着眼镜的大学生，在给他送行时说的话：“李家发同志，你是个好苗子，到了前线，要记住自己是个中国人，是个志愿军战士，为了保家卫国，要勇敢，要不怕牺牲！”

“保家卫国，勇敢，不怕牺牲…”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回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包扎着的伤口，又抬头望了望远处敌人占据的高地，那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一股热血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不再犹豫，简单处理完自己的伤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再次看了一眼通往3排的方向，心里默念：“连长的命令，必须送到！”

他没有走原来的交通壕，因为那里可能被敌人的炮火封锁了。他选择了一条更隐蔽，但也更危险的路——穿过一片开阔的、被炸得坑坑洼洼的玉米地。玉米秆早已被炮火炸得粉碎，只剩下短短的、焦黑的茬子，像一片黑色的海洋。

刚踏入这片开阔地，他就听到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声。抬头一看，几架美军的F-86战斗机正低空掠过，机翼下的机枪喷吐着火舌，子弹像雨点一样洒落在地上，激起一片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