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力资讯网

阁楼里的心跳

**清晨六点半,老钟的摆锤刚划过第三十下,陈敬之就醒了。不是被钟声吵醒的,是胸口那阵熟悉的闷痛 —— 退休前在手术台上落

**

清晨六点半,老钟的摆锤刚划过第三十下,陈敬之就醒了。不是被钟声吵醒的,是胸口那阵熟悉的闷痛 —— 退休前在手术台上落下的旧疾,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总在潮湿天里沉甸甸地压着他。他坐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按在左胸第三根肋骨下方,这个动作他做了二十年,从主刀医生到退休老人,肌肉记忆比时钟还准。

窗外的梧桐树被夜雨打湿,叶片上的水珠顺着枝桠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陈敬之走到窗边,习惯性地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 —— 虽然现在不用写病历了,这支刻着 “市一院” 的钢笔还是天天揣着。他望着斜对面那栋红砖墙的老楼,三楼的窗户还关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那是张老太太的家,上周三下午,他还帮她量过血压,老太太攥着他的手说:“陈医生,我这心口总跳得慌,像揣了只兔子。”

“是房颤的老毛病,” 他当时一边记血压值一边说,“药可不能停。” 老太太笑着点头,桌上的玻璃罐里装着她孙子送的奶糖,阳光照在糖纸上,晃得人眼睛疼。

可现在,那扇窗户已经三天没打开了。

陈敬之转身下楼,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 “吱呀” 的声响。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昨天的报纸,头版标题用黑体字印着 “老城区拆迁改造启动”,他住的这片老楼就在改造名单里。老伴走得早,儿子在国外定居,去年回来时劝他搬去电梯房,他没同意 —— 这里的每块砖都浸着消毒水的味道,走廊里还能听见当年护士们推着治疗车走过的声音,这些都是他舍不得的。

“陈医生,早啊!” 楼下的王婶正提着菜篮子往上走,看见他就笑着打招呼,“昨天看见张老太太了吗?我喊她去买菜,她家门锁着哩。”

陈敬之的心沉了沉:“没有,我以为她去女儿家了。”

“不能啊,她女儿上礼拜才把孙子接走,说下个月才回来。” 王婶压低声音,“你说会不会出啥事儿?那老太太心脏不好,一个人住……”

他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走到巷口的早餐店,李老板端来一碗豆浆两根油条:“陈医生,今天怎么没看见张老太太?往常这个点,她都来买个茶叶蛋。”

“她可能身体不舒服。” 陈敬之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豆浆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摘下眼镜擦了擦,余光瞥见红砖墙老楼的阁楼窗户 —— 那里居然开了条缝,窗帘在风里轻轻晃着。

张老太太的阁楼从来都是锁着的。她儿子生前在国外做摄影师,阁楼里堆着他的相机和照片,老太太说那是 “念想”,除了每年清明,从不打开。

陈敬之匆匆吃完早餐,绕到红砖墙老楼后面。这里有个狭窄的楼梯,能直接通到阁楼。楼梯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走了。他扶着斑驳的扶手往上走,每走一步,楼梯就发出 “嘎吱” 的响声,像老人的咳嗽声。走到阁楼门口,他看见门锁上有新鲜的划痕,像是被撬开过。

“有人吗?” 他敲了敲门,没人应答。推了推,门居然开了条缝,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飘了出来 —— 那是他给张老太太开的消毒水味道,她总用来擦桌子。

陈敬之推开门,阁楼里很暗,只有天窗透进一点微光。地上堆着纸箱,里面装满了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容灿烂,抱着相机站在埃菲尔铁塔前。他走过去,看见最里面的纸箱倒在地上,里面的照片散了一地,中间放着一个黑色的医药箱 —— 那是他退休时送给张老太太的,里面装着常用的急救药。

医药箱的盖子开着,里面的硝酸甘油少了半瓶。他的心猛地一紧,弯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手指碰到一张折叠的纸,打开一看,是张老太太的病历,上面用红笔写着 “房颤,需定期监测心率”—— 那是他的笔迹。

“谁让你进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陈敬之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刀刃上还沾着点血迹。男人的眼睛很小,盯着他像盯着猎物:“陈医生,好久不见。”

陈敬之认出他了 —— 是张老太太的远房侄子,上个月来老太太家借过钱,当时他还在,听见老太太跟他吵了起来,说 “你再赌,我就报警”。

“张老太太呢?” 陈敬之的声音很稳,二十年的手术台生涯让他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冷静,“你把她怎么了?”

男人笑了笑,刀刃在微光里闪了一下:“陈医生,你还是老样子,总爱多管闲事。老太太身体不好,昨天突然犯病,我送她去医院了。”

“哪个医院?” 陈敬之往前走了一步,“我认识市一院的医生,我可以帮你问问。”

男人的脸色变了:“不用你管!你赶紧出去,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陈敬之没动,他注意到男人的裤脚沾着泥土,鞋缝里还有点草屑 —— 阁楼里全是灰尘,根本没有泥土。而且他的左手一直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你在阁楼里找什么?” 陈敬之盯着他的眼睛,“张老太太的儿子留下了什么?”

男人突然冲了过来,手里的水果刀直对着他的胸口。陈敬之早有准备,侧身躲开,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左手按在他的肘关节上 —— 这是他在医学院学的防身术,二十年来第一次用上。男人痛得叫了一声,水果刀掉在地上。陈敬之顺势把他按在墙上,看见他身后藏着一个棕色的皮夹,皮夹上绣着一朵梅花 —— 那是张老太太的皮夹,她天天揣在怀里。

“说!张老太太到底在哪?” 陈敬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胸口的闷痛又犯了,“你是不是为了钱,把她……”

“我没有!” 男人挣扎着,“她昨天说要去银行取拆迁款,让我陪她去,结果走到半路她突然心脏疼,倒在地上就没气了!我怕警察以为是我干的,就把她……”

“把她藏在哪了?” 陈敬之的手指更用力了,“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报警。”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把她埋在城外的山上了,那里有她儿子的墓地,她之前说过,想跟儿子葬在一起……”

陈敬之松开手,胸口的闷痛越来越厉害,他扶着墙,慢慢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硝酸甘油,含在舌头下。男人趁机捡起水果刀,却没再冲过来,只是盯着他:“陈医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

“你现在就带我去山上。” 陈敬之慢慢站起来,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然,你永远都别想摆脱这件事。”

男人犹豫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他们走出阁楼,沿着小巷往外走,清晨的阳光已经升起来了,照在红墙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陈敬之走在后面,手里攥着那张病历,纸上的笔迹被汗水打湿,变得模糊不清。

走到巷口,他看见王婶提着菜篮子回来,看见他们就笑着打招呼:“陈医生,这是……”

“这是张老太太的侄子,” 陈敬之笑着说,“他刚从外地回来,要带我去看看张老太太,她在山上的庙里祈福呢。”

王婶点了点头,没再多问。男人的身体抖了一下,陈敬之看在眼里,却没说话。

他们坐公交车去城外,车上很挤,陈敬之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从高楼变成农田。男人坐在他旁边,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知道吗?” 陈敬之突然开口,“张老太太昨天还跟我打电话,说她的拆迁款下来了,想给你还赌债,让你好好过日子。”

男人的肩膀猛地一沉,眼泪掉了下来:“我…… 我知道,她之前就跟我说过,可我没忍住,又去赌了……”

“她总是替你着想,” 陈敬之的声音很轻,“她儿子走的时候,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她,她舍不得花,说要留给你娶媳妇。可你呢?”

男人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擦眼泪。

到了山下,他们沿着小路往上走。山上的空气很新鲜,到处都是松树,风一吹,松针 “沙沙” 响。走到半山腰,男人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一块空地:“就在那里,我昨天晚上埋的,还立了个木牌。”

陈敬之走过去,看见地上有个新土堆,土堆前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 “张秀兰之墓”,字歪歪扭扭的,是男人的笔迹。他蹲下来,用手摸了摸新土,土还是湿的。

“你现在就去报警,” 陈敬之站起来,看着男人,“告诉警察真相,争取宽大处理。”

男人看着他,又看了看土堆,终于点了点头:“陈医生,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男人转身下山,陈敬之站在土堆前,胸口的闷痛慢慢缓解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钢笔,在木牌上添了一行字:“一生善良,终得安宁。”

风吹过,松针落在土堆上,像是在轻轻抚摸。他想起张老太太上次量血压时,笑着说:“陈医生,等拆迁了,我就去儿子的墓地看看,跟他说我过得很好。”

现在,她终于如愿了。

陈敬之慢慢下山,走到山脚下,看见警车开了上来,男人坐在警车里,看见他就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转身往公交车站走。

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暖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钢笔还在,就像那些年在手术台上的日子,永远都在。

走到公交车站,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 是张老太太的女儿,提着一个行李箱,正在打电话:“妈,我回来了,你在哪?我跟你说,我把孙子也带来了,他还想跟你学包饺子呢……”

陈敬之站在原地,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风吹过,他的白大褂下摆轻轻晃着,口袋里的病历纸被风吹了出来,落在地上,上面的红笔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房颤,需定期监测心率,家人陪伴至关重要。”

他弯腰捡起病历纸,慢慢走到张老太太的女儿面前,声音很轻:“你妈…… 她很好,就是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跟你弟弟在一起。”

张老太太的女儿愣了一下,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就知道,她总说想弟弟,总说……”

陈敬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公交车来了,他挥了挥手,上了车。车窗外,张老太太的女儿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金粉。

陈敬之靠在窗边,闭上眼睛。胸口的闷痛没再犯,老钟的摆锤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一下,一下,很稳,很沉。他知道,有些事虽然结束了,但有些人,有些回忆,会永远留在心里,像阁楼里的照片,像土堆前的木牌,像他口袋里的钢笔,永远都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