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多个日夜,我为那个沉默的室友做了700多顿饭。
他从不说自己的事,我也默契地不问。
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好吃”和“谢谢”。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各自搬离这个临时的家。
谁知他离开的那个早晨,像往常一样吃完我做的早餐,然后递给我一把车钥匙。“地库B2那台黑色的劳斯莱斯,”他说,“算是这两年的饭钱。”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电梯已经带走了他。
我握着那把钥匙,茫然地走进了我们住了2年却从未下去过的地库。
车灯亮起时,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台豪车,还有压在副驾驶座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01
“这个给你。”陆川接过那把沉甸甸的黑色车钥匙,上面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陈君拖着那只跟随了他两年的旧行李箱站在玄关处,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笑意。
“地库B2-11,那台黑色的,现在归你了。”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什么黑色的?”陆川彻底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冰凉的表面。
“劳斯莱斯库里南。”陈君按下电梯的下行键,金属按钮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就当是付了这两年的伙食费。”
陆川张着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和陈君在这间公寓里合租了整整七百三十天,每天都会给这个从不下厨的室友准备晚饭,虽然对方后来坚持支付远超市价的钱,但怎么也扯不上一台价值数百万的豪车。
“你疯了吗?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陆川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开玩笑。”电梯门缓缓打开,陈君拖着箱子走了进去,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回过头来,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脸上,“钥匙在你手里,行驶证和保险单都在副驾驶前面的储物格里,密码是你常用的那个六位数。”
电梯门彻底关闭之前,陆川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记得去开,别让它一直停在那里。”
陆川站在原地,掌心的钥匙棱角硌得皮肤生疼。
02
陆川还记得陈君第一次来看房时的样子。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周六下午,陆川刚从本地的食品科技公司加班回来。
他在阳光苑租了套九十平米的两居室,每月租金四千八,一个人住显得有些空旷,于是在几个租房平台发布了招租信息。
门铃响起的时候,陆川正在厨房里录制新一期“快手小炒肉”的视频,灶台上的手机支架还亮着红灯。
打开门,门外站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背着一个看起来很旧的深灰色双肩包,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深色牛仔裤。
那张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的,像蒙着一层雾。
“我是来看房的,陈君。”
陆川侧身让他进来,陈君在客厅里缓慢地环视了一圈,目光在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上停留了几秒。
他什么多余的问题都没问。
“次卧在这边。”陆川推开走廊右侧的房门。
陈君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看,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可以,我租了。”
“你不再看看卫生间和阳台吗?采光什么的……”陆川有些意外。
“不用。”陈君从背包侧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直接递了过来,“押二付三,现金,你点一下。”
陆川接过信封,厚度让他有些讶异。
这个年代还有人随身携带这么多现金?
但他没多问,当着陈君的面仔细清点了一遍,正好两万四千元整。
“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吗?”陈君问。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东西挺全的。”
“那就好。”陈君点点头,“我明晚搬进来。”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从进门到出门总共没超过五分钟。
陆川握着那叠尚有微温的钞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陈君转身背对他走向电梯时,陆川注意到一个细节——陈君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表,银灰色表盘,设计极其简洁,但那种质感让人下意识觉得它不可能便宜。
第二天晚上七点,陈君准时按响了门铃。
他只带了一个二十八寸的黑色行李箱,没有多余的行李,也没有任何生活用品。
进门后他径直把箱子拖进了次卧,随后关上了房门。
陆川站在客厅里,觉得这个新室友有些神秘,但转念一想,只要对方按时交租、生活习惯良好,其他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晚上八点,陆川开始准备晚餐。
他习惯每天自己做饭,既是为了拍摄视频素材,也是真心享受烹饪的过程。
那天他做了道改良版的麻婆豆腐,加了肉末和香菇,又炒了盘蒜蓉西兰花,还炖了锅玉米排骨汤。
饭菜摆上桌后,陆川犹豫了一下,走到次卧门前轻轻敲了敲。
“我做了晚饭,要不要一起吃点?”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门被拉开一条缝。
陈君站在门后,目光越过陆川的肩膀落在餐桌上,那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好。”他说。
两人面对面坐下,陈君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送进嘴里。
他吃得很安静,速度不慢,但动作有种奇异的端正感。
陆川也不是擅长活跃气氛的人,整顿饭在近乎沉默的氛围中进行到最后。
“很好吃。”陈君放下碗,看着陆川认真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便起身回了房间。
陆川收拾碗筷时发现,陈君的碗干净得像被洗过一样,连一粒饭渣都没剩下。
第二天晚上,陆川照例在厨房忙碌。
他没有特意叫陈君,但当炒菜的香味飘出来时,次卧的门无声地打开了。
“我能不能……”陈君顿了顿,声音比平时低一些,“再蹭一顿饭?”
“当然可以。”陆川笑了笑,“反正我也是要做,多一个人还热闹点。”
陈君在餐桌旁坐下,这次他吃得稍微慢了些。
吃到一半时,他突然抬起头:“你为什么每次都愿意叫我?”
陆川被问得一愣,随后坦诚地说:“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两个人一起吃,饭都会香一些。”
陈君没有接话,低下头继续安静地吃饭。
但从那天起,每天晚上八点,陈君都会准时出现在餐桌旁。
03
合租的第一个月,陆川逐渐察觉陈君的作息几乎没有规律可言。
有时陈君直到凌晨三四点才回来,陆川在睡梦中能隐约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有时陈君连续好几天不见人影,次卧的门始终紧闭,陆川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家。
但奇怪的是,只要陆川开始做饭,陈君就一定会出现。
无论他之前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厨房里响起切菜或热油的声音,次卧的门就会在几分钟内打开。
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陆川正在腌制第二天要用的鸡翅,忽然听见陈君房间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我说了不见面!”陈君的声音冰冷刺骨,“过去的事情早就该结束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钱我会想办法,但别再来打扰我!”陈君几乎是低吼出这句话的。
紧接着传来重物撞击墙面的闷响,然后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川站在料理台前,手里的酱油瓶悬在半空。
他从未见过陈君情绪如此失控。
那天晚上,陈君依然准时坐到了餐桌旁。
但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眶周围泛着淡淡的红。
陆川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你没事吧?晚上我好像听见……”
“没事。”陈君打断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只是和一些不想再联系的人通了电话。”
“是家里的事吗?”
“算是吧。”陈君夹了一筷子青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陆川没有再追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不想被触碰的角落,他理解。
但从那天开始,陆川开始留意到陈君身上更多不寻常的细节。
比如陈君从不收取快递或外卖,但时常有豪华轿车停在楼下等他。
陆川从阳台向下望见过几次,有时是黑色的奔驰S级,有时是深蓝色的宾利,还有一次是银灰色的劳斯莱斯古斯特。
比如陈君的房间永远门窗紧闭,陆川从未被邀请进去过。
偶尔路过时,他能听见里面传来快速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以及陈君用流利英语通话的模糊声响。
比如陈君接电话时会说出一些陆川听不懂的专业词汇,“杠杆”“对冲基金”“境外信托”之类的术语时不时飘进他耳朵里。
有一次晚饭时,陆川终于忍不住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陈君正低头喝汤,动作顿了顿:“算是自由职业吧,主要做些网络上的投资。”
“哪方面的投资?”
“早期介入一些有潜力的项目,”陈君的回答很模糊,“运气不错,赚了些钱。”
陆川还想再问,但陈君已经放下汤碗,开始专注地吃饭,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月后,陆川的女友苏映雪来公寓过周末。
她是陆川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留在同一座城市工作,两人恋爱两年,关系还算稳定。
那天晚上,陆川照常准备了晚餐。
陈君出来吃饭时,苏映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是我女朋友,苏映雪。”陆川介绍道。
陈君朝她点点头:“你好。”
苏映雪抬头打量了陈君几眼,礼貌性地笑了笑,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好奇和审视。
吃完饭陈君回了房间,苏映雪立刻拉着陆川在沙发上坐下,压低声音说:“你这个室友,看起来不简单。”
“怎么说?”陆川有些疑惑。
“你没注意他的穿着吗?”苏映雪的声音更低了,“他那件白T恤,看着简单,但剪裁和面料绝对不是普通货,我猜是某个小众设计师品牌,价格不会低于三千。”
陆川皱了皱眉:“你看错了吧?他平时穿得都很普通啊。”
“普通是因为款式基础,但质感骗不了人。”苏映雪继续说,“还有他脚上那双运动鞋,我在时尚杂志上看过,是某奢侈品牌和艺术家的联名限量款,发售价就一万二,现在二手市场炒到三万多。”
陆川沉默了。
他回想起陈君第一次来看房时戴的那块表,当时就觉得不像普通物件。
“你和他合租两个月了,”苏映雪接着问,“他给过你伙食费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陆川一下。
确实,陈君每天都来吃饭,却从未主动提过分摊餐费的事。
陆川也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总觉得这样显得太小气。
“他房租交得很准时,”陆川试图辩解,“水电燃气费也从不拖欠。”
“那是他作为租客的基本义务,”苏映雪撇撇嘴,“但白吃两个月的饭,一分钱不出,这也太理所当然了吧?”
陆川没有接话。
他知道苏映雪说得有道理,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开不了口向陈君要钱。
也许是因为陈君吃饭时那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每一口都值得细细品味;也许是因为陈君偶尔说的那句“很好吃”,让陆川觉得自己的心意被看见、被珍视了。
那天晚上苏映雪离开后,陆川独自坐在客厅里发呆。
陈君的房门突然打开,他走出来倒水。
“你女朋友……”陈君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陆川苦笑:“她觉得我太容易吃亏了。”
陈君点点头,转身要回房间,却在门口停住脚步:“从明天开始,我会付伙食费。”
“不用,我……”
“应该的。”陈君打断他,“你说得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第二天清晨,陆川在餐桌上发现了一个白色信封。
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百元钞票,还有一张对折的便签纸,上面写着:“这个月的餐费。——陈君”
陆川数了数,整整五千元。
他拿着信封,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想找陈君说这钱太多了,但次卧的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显然陈君不想讨论这件事。
从那天起,每月五号,餐桌上都会准时出现一个装着现金的信封。
第一个月五千,第二个月八千,第三个月直接变成了一万。
到了第五个月,信封里的金额已经涨到一万五千元。
陆川终于坐不住了。
那天晚饭时,他把最新那个信封推到陈君面前:“你真的给太多了。”
陈君看了眼信封,语气平淡:“我觉得值这个价。”
“两个人吃饭,一个月再怎么吃也不会超过三千……”
“我说值,就值。”陈君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陆川,“陆川,你做的饭,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东西。”
陆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陈君低下头继续吃饭,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有些东西,只有彻底失去了,才知道它有多珍贵,比如一顿热气腾腾的家常饭。”
那天夜里,陆川失眠了。
他想起苏映雪的质疑,想起陈君说的话,想起这几个月来每一个和陈君共进晚餐的夜晚。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室友的了解几乎为零。
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合租,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在意这一日三餐。
陈君就像一个谜,安静地住在陆川隔壁,每晚准时出现在餐桌旁,然后又消失在紧闭的房门后。
04
合租半年后的一个深夜,陆川起夜去卫生间,正好碰见陈君洗完澡出来。
陈君只在腰间裹了条浴巾,上半身完全裸露着。
陆川的脚步猛然顿住——陈君的后背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痕,从左肩胛骨斜斜延伸到右侧腰际,像一条扭曲的蜈蚣匍匐在苍白的皮肤上。
“这伤……是以前留下的?”陆川忍不住问道。
陈君转过身,神色平静地套上T恤:“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太记得了。”
他的语气里有种明显的疏离感,陆川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但那道疤痕,深深烙印在陆川的脑海里。
什么样的伤害,会留下如此巨大的疤痕?
如果是很久以前的事,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
陆川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陈君。
他发现陈君的手机从不离身,连洗澡都要带进浴室;发现陈君的房间里总是传出键盘敲击声,有时会持续到凌晨三四点;发现陈君偶尔会对着餐桌上的饭菜出神,眼神空洞得仿佛在看另一个时空。
有一次,陆川加班到凌晨两点才回家。
他以为陈君早就睡了,没想到刚打开门,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陈君发来的消息:“今天不回来吃饭吗?”
陆川愣住了,回复道:“加班,在公司吃过了。”
陈君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很久,最后只发来两个字:“好的。”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早点休息。”
陆川站在玄关,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陈君一直在等他回来吃饭?
第二天早上,陆川发现餐桌上放着两份包装精致的便当,摸上去还是温热的。
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昨晚没吃好吧,加热一下就能吃。——陈君”
陆川盯着那张便利贴,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这个表面上冷淡疏离的室友,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
春节前夕,陆川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过年。
陈君说他不会回去,就一个人留在城里。
“你家人不盼着你回去团聚吗?”陆川问。
“我没有家人了。”陈君说得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陆川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自己多保重,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正月初六,陆川提前返回了城里。
推开公寓门的瞬间,他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气。
走进餐厅,他看到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蚝油生菜、蒜香排骨,还有一砂锅飘着油花的鸡汤。
陈君从次卧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本书:“回来了?”
陆川惊讶地看着满桌菜肴:“这都是你做的?”
“叫的外卖,”陈君放下书,“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陆川坐下来,心里暖暖的。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陈君递给他一个厚实的红色信封:“新年快乐。”
陆川打开信封,里面是崭新的一叠百元钞票,粗略估计至少有两万元。
“这太多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陈君说,“这一年承蒙你照顾,这是你应得的。”
陆川还想推辞,陈君已经转身回了房间。
那个红包,陆川一直没舍得用,小心地收在抽屉深处。
每次看见它,都会想起陈君说“新年快乐”时那认真又带着些许柔软的表情。
05
春天的时候,陆川的几个大学同学来公寓聚餐,大家决定一起动手做饭。
那天陈君正好在家,陆川便邀请他一起参加。
陈君犹豫片刻,还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聚会中,一个在投行工作的同学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陈君看。
几杯酒下肚后,他凑到陆川耳边低声说:“你这位室友,全身上下都是硬货。”
陆川以为他喝多了:“你看错了吧,他穿得很普通啊。”
“干我们这行的,眼睛毒得很,”同学指了指陈君的手腕,“他那块表,是百达翡丽的复杂功能款,公价至少七十五万,现在行情可能接近百万了。”
陆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陈君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和黑色运动裤,手腕上确实戴着那块银灰色的表。
如果仔细观察,那块表的工艺质感确实非同一般,表盘在灯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
陆川忽然想起,陈君第一次来看房时就戴着这块表。
当时只是觉得“不像便宜货”,现在看来,何止是不便宜。
聚会结束后,朋友们陆续离开。
陆川在厨房收拾碗筷,陈君走进来帮忙。
“你究竟……”陆川斟酌着用词,“是做哪方面投资的?”
陈君打开水龙头,一边洗碗一边说:“主要是数字货币和早期科技项目。”
“数字货币?”陆川有些惊讶。
“很早的时候入场,运气好,抓住了几波机会。”陈君的语气依然平淡。
陆川想起前几年数字货币市场的疯狂,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倾家荡产。
“所以你……”
“我属于运气特别好的那类。”陈君关掉水龙头,转身看向陆川,“但财富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我现在拥有的,未必能长久保住。”
陆川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无法想象陈君到底有多少资产,但从这些细节来看,那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你不用担心我付不起房租,”陈君笑了笑,“至少目前还不至于。”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陈君轻轻拍了拍陆川的肩膀,“陆川,你是个很好的人。”
那天晚上,陆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个身家不菲的人,为什么要选择合租?为什么每天准时出现在餐桌旁?为什么对一顿普通的家常便饭如此执着?
这些问题,陆川想不出答案。
但他隐约感觉到,陈君的背后,一定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06
合租满一年半时,陆川接到了一个可能改变人生轨迹的电话。
电话来自一家知名美食文化传媒公司,对方看过他的视频,想邀请他担任新开设的美食旅行栏目主持人。
“薪酬是你目前收入的三倍,而且有机会去全国各地甚至海外拍摄,”电话那头的负责人语气诚恳,“我们很看好你的潜力和风格。”
陆川心动了。
他在食品科技公司做了三年产品研发,虽然稳定,但发展空间有限,这次机会难得。
但犹豫的是,接受这份工作意味着要频繁出差,甚至可能长期在外地拍摄,这间合租公寓和陈君,都将成为过去式。
那天晚上做饭时,陆川有些心不在焉,炒菜时盐放多了两次。
陈君坐在餐桌对面,静静看着他:“你要离开了吗?”
陆川手一抖,锅铲碰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怎么知道?”
“猜的,”陈君放下筷子,“你这几天总是看着手机发呆,神色犹豫,像是要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陆川沉默着将炒好的菜装盘,端上桌,在陈君对面坐下。
“我接到一份新工作邀请,是美食栏目主持人,但需要经常出差,可能没法继续合租了。”
陈君点点头:“去吧。”
“什么?”
“我说,你应该去。”陈君看着他,目光平静而肯定,“这样的机会不多,你应该往前走。”
陆川没想到陈君会如此干脆。
他以为对方至少会表现出一点不舍,或者说些什么。
“可是房租合同还没到期……”
“合同的事我会处理,”陈君说,“你不用担心。”
陆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陈君却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我也准备搬走了。”
“什么?!”陆川愣住了。
“租约快到期了,我打算换个环境,”陈君说得轻描淡写,“正好我们各自开始新阶段。”
陆川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陈君也计划离开。
“你打算搬去哪里?”
“还没完全想好,”陈君低头夹菜,“可能会去南方沿海城市,或者干脆出国住一段时间,总之想换个地方生活。”
那晚的餐桌格外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即将结束的气息,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点破。
接下来的一个月,陆川和传媒公司敲定了合同细节,开始交接原公司的工作。
陈君也开始整理物品,但他的行李本就极少,收拾起来很快。
在这期间,陆川和苏映雪分手了。
“你总是犹豫不决,和你在一起我看不到未来。”苏映雪说。
陆川没有挽留。
他知道苏映雪说得对,自己在做决定时总是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分手那晚,陆川情绪低落,没有做饭。
陈君回家后看到空荡荡的餐桌,沉默地出门了。
十五分钟后,他提着两个精致的餐盒回来。
“吃点东西。”陈君将餐盒放在桌上。
两人坐在客厅里,对着餐盒里的日式定食发呆。
“你知道吗,”陈君忽然开口,“这是我两年来第一次吃外卖。”
陆川抬起头看向他。
“因为不想吃,”陈君说,“你做的饭,是我这两年每天唯一的期待。”
陆川眼眶一热:“那你以后怎么办?”
“学着自己做吧,”陈君笑了笑,“或者再找个会做饭的室友。”
“还会有人像我这样每天给你做饭吗?”
陈君看着陆川,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翻涌,最后归于平静:“不会了。”
那晚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地吃完了那顿外卖。
07
搬家的日子定在周六。
那天清晨,陆川早早醒来。
他打开冰箱看了看剩下的食材,决定做最后一顿早餐。
他煮了白粥,煎了荷包蛋和培根,炒了盘清爽的菠菜,还蒸了几个速冻奶黄包。
陈君拖着那个黑色行李箱从房间出来时,看到满桌的食物,脚步顿了顿。
“专门做的?”
“反正也要吃早餐,”陆川说,“最后一顿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安静地开始用餐。
陆川注意到陈君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铭记。
吃完后,陈君主动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开始清洗。
这是两年来第一次。
陆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陈君洗碗的背影,鼻腔里涌起一阵酸涩。
上午十点,搬家公司的货车准时到达。
陆川的东西很多,书籍、衣物、摄影器材、厨房用具,装满了十几个纸箱。
陈君依然只有那个行李箱和三个不大的纸箱。
“你就这么点东西?”陆川很惊讶。
“足够了,”陈君说,“其他的都不重要。”
搬家工人将行李陆续搬下楼。
陆川和陈君站在逐渐空荡的客厅里,相对无言。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陆川看着这间住了两年的公寓,想起无数个夜晚,他在厨房里忙碌,陈君准时出现在餐桌旁。
想起他们一起吃过的大约七百顿饭,那些简短的对话,那些安静的陪伴。
“陈君……”陆川开口。
“嗯?”
陆川想问很多问题。
想问陈君为什么选择和自己合租,想问那道疤痕的来历,想问他对家常饭的执念从何而来,想问以后会去哪里。
但最后,他只说出一句:“保持联系。”
陈君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微笑:“好。”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车钥匙,递给陆川。
“这个给你。”
陆川接过钥匙,金属表面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这是什么钥匙?”
“地库B2-11那台黑色的车,”陈君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现在是你的了。”
“什么黑色的车?”陆川完全没反应过来。
“劳斯莱斯库里南,”陈君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转身朝门口走去,“就当是付清这两年的伙食费。”
陆川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愣在原地,看着陈君按下电梯按钮。
“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陈君回头看他,眼神认真,“钥匙在你手里,行驶证在车里,密码是你生日。”
电梯门缓缓打开,陈君拖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陈君!”陆川想追过去,但电梯门已经开始闭合。
在门缝即将消失的瞬间,陈君最后看了他一眼:“记得去开。”
电梯门彻底关上了。
陆川站在走廊里,手里紧握着那把车钥匙,大脑一片空白。
劳斯莱斯?
陈君说要送他一台劳斯莱斯?
这不可能,这一定是陈君开的玩笑。
但手里的钥匙是真实的,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棱角硌着他的掌心。
陆川冲下楼,可陈君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汇入街上的车流,转眼不见了踪影。
他掏出手机给陈君打电话——关机。
发微信——没有回复。
连续发了十几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陆川站在公寓楼下,看着手里的车钥匙,完全不知所措。
搬家公司的司机走过来:“陆先生,行李都装好了,现在出发去新地址吗?”
陆川机械地点点头,跟着上了副驾驶。
车子启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熟悉的居民楼。
十六楼,他和陈君住了两年的地方,现在空了。
掌心里的车钥匙越来越烫,仿佛要灼伤皮肤。
四十分钟后,搬家货车停在陆川新租的小区门口。
但陆川让司机稍等,他需要先去一个地方。
他独自下到地库B2层。
这里光线昏暗,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陆川顺着车位编号一个个找过去,B2-09、B2-10、B2-11……
他的脚步停住了。
B2-11车位上,停着一台通体漆黑的大型SUV。
流畅霸气的车身线条,精致的前脸格栅,车头那个醒目的双R标志在昏暗灯光下依然清晰。
陆川按下手里的钥匙,车灯闪烁了两下,解锁的提示音在空旷的地库里格外清晰。
是真的。
他颤抖着手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高级皮革特有的气味弥漫在车厢里,精致的水晶材质旋钮、细腻的真皮包裹、泛着冷光的金属饰条——所有细节都在告诉他,这是一台货真价实的顶级豪车。
他打开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行驶证和车辆文件整齐地放在里面。
翻开行驶证,车主姓名一栏清楚地印着:陈君。
一同放着的还有保险单,上面的保额数字让陆川倒吸一口凉气:六百八十万。
陆川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六百八十万。
他工作三年,所有工资加起来不过四十万出头。
这台车,相当于他十七年的总收入。
陈君说这是两年的伙食费?
陆川粗略算过,两个人吃饭,一个月最多三千元,两年也就七万左右。
就算陈君后来每月给他一万五,两年累计三十六万。
无论如何计算,都不可能等于六百八十万。
陆川再次掏出手机,疯狂拨打陈君的电话。
依然是关机。
发送微信消息。
依然没有回复。
他瘫坐在真皮座椅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为什么?
为什么陈君要送他如此贵重的礼物?
两年的室友关系,真的值这么多钱吗?
他想不明白。
就在他准备下车时,目光扫过副驾驶座椅,发现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陆川俯身将其取出——那是一个深棕色的檀木盒,入手沉甸甸的,表面雕刻着简约的纹路。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里面平放着一枚做工精致的古董银勺,勺柄上刻着细密的花纹。
勺子下面,压着一封没有信封的信。
陆川展开那张质地厚实的信纸。
开头的第一行字,让他的呼吸骤然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