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的舅舅今年七十三了,头发花白但腰板笔直,年轻时当过兵的气质还在。舅妈肺癌走的那个冬天特别冷,灵堂里舅舅握着舅妈的手坐了一整夜,谁劝都不肯松开。出殡那天飘着雪,舅舅突然跪在棺材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把我们都吓坏了。 老公他舅七十三,头发白得像撒了把霜,腰杆却挺得比晾衣杆直——年轻时扛过枪的人,总带着股不服软的劲儿。 舅妈走前那几年,肺癌把人熬得只剩一把骨头,舅舅每天雷打不动给她擦身、喂饭,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磕出轻响,那是他俩的暗号:“喝口水不?”舅妈眨眨眼,他就笑,皱纹里都盛着暖。 去年冬天冷得邪乎,舅妈走的那晚,灵堂的白幡被风扯得哗哗响。舅舅坐在冰棺边,握着舅妈枯瘦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像要把自己的温度渡过去似的。谁劝都没用,我们站在旁边,看着他枯瘦的手裹着舅妈同样枯瘦的手,心里都犯嘀咕:这老头,是要把一辈子的力气都使在这最后一夜的握着上吗? 守了整夜,天快亮时,表哥想替他捂捂手,刚碰到他胳膊,他猛地一缩,像被烫着似的。“别动她。”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们才知道,这老头是铁了心要陪最后一程。 出殡那日飘起了雪,米粒大的雪籽砸在黑伞上,噼啪响。棺材要抬走时,舅舅突然往前抢了两步,“咚”一声跪在泥地里——我们都以为他要拦,却见他对着棺材,额头“咚咚咚”磕了三个实响。 血珠子顺着眉骨往下淌,混着雪水,在冻红的脸上划出两道印子。表哥扑过去扶,他却推开,盯着棺材板,声音抖得不成样:“老婆子,这辈子……我没让你享过几天福。” 我们总说他硬朗,说当过兵的人不兴掉眼泪。可那天才懂,有些硬气是给外人看的,对着自个儿的人,骨头里的软,藏了一辈子,总得找个地儿漏出来。 他年轻时在部队,三年没回家,舅妈揣着孕肚走二十里山路去邮局给他寄棉鞋;后来他转业开货车,舅妈守着小卖部等他到半夜,桌上的热汤总温着。这些事他从没提过,可那三个头,磕的哪里是棺材板?是五十年的日子,是没说出口的“谢谢”和“舍不得”。 那天雪下得紧,我们扶着他往回走,他脚步虚浮,却还念叨:“雪好,瑞雪兆丰年,她生前就盼着来年麦子能收好些。” 后来整理舅妈遗物,发现个铁皮盒,里头是舅舅当兵时的照片,边角磨圆了,背面用铅笔写着:“1973年冬,想你。”原来硬骨头的人,也早把软肋刻进了时光里。